第八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我是张-102号，请顾-053号记录实验对象状态。”一名研究员报告说。

　　“好的。”另一名研究员应声拿起针管与平板，记录下里面液体的物理状态。

　　“橙色发黄，呈液态，黏稠度较高，但不呈油状……”顾从拿着一支连接着电脑的传感器，“密度正常，黏度正常，成分未变性......”

　　见同伴记完了液体的状态，第一名研究员接着引导下一步实验，“顾-053号，请继续记录：‘小白鼠状态活泼，试图越出盒子，但尝试失败。’”

　　“好的。请将它注射入小白鼠体内。”

　　又一轮实验在有条不絮地进行着。

　　自从来到这个组织，在一天多的时间里，顾从和张理才已经这样进行了六十组实验，在班里的所有组合中名列前茅。他们越做越熟练、越能把自己带入进去；同时，他们每天也都得到了应有的工资，所以忙得不亦乐乎。

　　“话说，理才，”顾从终于忍不住了，“你是怎么做到那样把自己带入角色的？不觉得尴尬吗？”

　　“顾-053号，请注意，我们是在工作，不要聊与之无关的话题。”张理才故意贴近了耳机的麦克风、一本正经地说，随后朝顾从邪魅一笑。

　　“你啊你啊，真是够坏的。”看着严肃走来的班长，顾从只好服输，继续记录着各种信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小白鼠成功扒在盒壁上，实验成功。”十多分钟后，顾从松了一口气。

　　“好了，一班的各位班员们现在可以歇10分钟。”班长看了一眼手表，轻松地说道。“各位辛苦了！”

　　“呼！”张理才松了一口气，观察着盒子里的小白鼠。“然后，这回该我把这小家伙送到观察室了吧？”

　　“嗯，好像是这样的。”

　　张理才站起身来，端着玻璃盒，小心翼翼地走出实验室，上楼后进入了走廊左侧的观察室。里面另外几十名新老研究员正在分组观察、记录着那三百多个实验体的后续反应。张理才把玻璃盒交给其中一名研究员。

　　“辛苦了！”他向研究员道谢。

　　“你也是，辛苦了。”研究员点击了一下平板里的计数按钮，也向他道谢。

　　“话说，兄弟，你们这后续观察要做多少组啊？观察几天？”

　　“呃，听说….好像是…五百组吧？”研究员含含糊糊地说。“然后观察嘛......貌似每组必须做三天的后续观察，还要倒着班，每隔五分钟就得记录一次。”

　　“噢，原来是这样，谢谢啊。”张理才说着，快步走出了观察室，返回实验室①号。在回实验室的路上，他找到R-SH-10问清了自动贩卖机的位置，去买了两瓶矿泉水。真没想到，我居然这么快就融入进了这个组织，果然啊，生物很重要的一个能力就是适应。张理才拎着矿泉水，喜气洋洋地感慨道。

　　“怎么样，你是不是跟观察室里的兄弟又说了什么？”顾从见他给自己带了瓶儿水，也不客气，拿上后打开盖儿便喝了一口，接着连忙问道。

　　“是啊，我问了问他们要做多少实验，以及观察期是多少天。”张理才一边喝着，一边停下来说话。

　　“怎么样？他们的时间是不是很赶？”

　　“貌似非常赶，”张理才又开始了推理，“他们说要做五百组实验，每组的观察期需要四五天。而且，他们还得轮班，隔五分钟就要记录一次实验，真的好辛苦。”

　　“是啊，真的很辛苦，怪不得组长让咱们这两天抓紧呢！”顾从仿佛恍然大悟，“肯定就是为了赶时间！”

　　多新鲜呐，而且如果不是非常赶，这个奇怪的组织也不可能轻易招新人进来。张理才在心里吐槽道。

　　“应该是这样的，而且他们肯定是为了赶时间做后期观察。”

“对了理才，你能猜猜，这药剂究竟为啥能让小白鼠变成这么强壮吗？”

“这很难说啊，不过以我来看......”

　　两人坐在实验台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问题，丝毫没有察觉到四只眼睛正在角落观察着他们。

　　“老李，就是那两个小家伙。”一个年轻人躲在暗处，向身边的中年人汇报说。

　　“荀组长啊，你也别把自己看的太老，”中年人打着趣，“你和他们差不了多少岁。”

　　“我比他们大将近七八岁呢！”

　　“你接着说，他们怎么了？”

　　“他们也忒敏感了吧，”荀组长摇了摇头，“我不就是告诉了他们一些关于咱组织、关于强化剂实验的信息么，他们就成天在那儿推理，跟福尔摩斯和华生似的。”

　　“毕竟大学生嘛，还是青年时期，”李组长一边查看手机，一边微微笑着，“敏感点也很正常。”随后，他把话锋转向了荀组长，“你这一天到晚的，说别人这敏感那敏感的，自己不也敏感得要命嘛。”

　　“嘿嘿，我这不是被出卖怕了嘛……”荀组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看你这不是被出卖怕了，你这是又犯中二病了吧？”老李打趣道，“但凡是认真想观察某些组员，明明只需要用组长权限调一下监控就行，然后在平板里就能看，何苦让你这么费周折地来这儿蹲着观察？”

“你管我呢老李！”小荀装出赌气的样子，让李组长好不容易憋住了笑意。

　　“另外，小荀，看来你们任务完成的不错嘛，多谢乙组的帮助咯。”李组长道着谢，把手机给荀组长看，上面“所做实验”一栏的数字已经蹦到了500次。

　　“别谢我们，要不是这个好机会，上次欠你们的那个人情可能永远都还不上呢！”荀组长笑着说，“那我可就让他们回家歇着去咯？”

　　“嗯，你去吧。”

　　“各位！”荀组长转身从暗处跳出来，用喇叭喊道，“咱们都可以回家休息了，所有你们该做的实验都已经完成啦！临时员工们请按照先前发的通知行动！”

　　“好——”紧接着荀组长的话，一阵欢呼声响彻实验室。然后，就是日常下班的景象了：大部分工作人员拎包走人，剩下一群憋着问题的工作人员去找组长咨询。

　　几分钟后，实验室里的人员都已经走完了。张理才和顾从才开始收拾东西。收拾好了东西，他们肩并肩地准备出实验室。

　　“老才，你说这地方的货价是不是挺便宜的？”顾从左右甩着手里的塑料瓶，向张理才问道。

　　“啊？这还便宜？？”张理才非常惊讶的样子，“一瓶就要一个大块儿呢！”

　　“别得了便宜卖乖，一瓶水还想多便宜？外头都两块三块的呢！”顾从打算用两个塑料瓶朝垃圾桶投三分，却投了两个三不沾，尴尬极了。

　　等到收拾好了物件，张理才和顾从慢慢地走向实验室大门。

　　“老从。”张理才突然拉着顾从停了下来。

　　“怎么了老才？”

“你看地上......”理才担忧地指着前面。在他们面前的地板上，出现了一只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小白鼠。

　　“这……”顾从有些慌，“这不会是打了QH-1221后的副作用吧？”

　　“不知道，赶紧找组长！”理才连忙奔出实验室。几分钟后，就领着荀组长回到小白鼠跟前。荀组长连忙把白鼠放在一个空的玻璃盒里，仔细观察着。

　　“......它这是怎么了？”荀组长焦急地问。

　　张理才把事情讲给了荀组长，另外也告知了他自己和顾从的猜想。荀组长快速平复心态，把玻璃盒拿了起来。

　　“你们跟我来。”

　　荀组长带领着顾从和张理才来到观察室，将白鼠从盒子里取出，放置在一台蓝白色相间的小型仪器中。接着，他按下了一个按钮。十分钟左右，只听“滋——”的一声，机器打印出了一份报告单，上面写着各种示数。

　　“不对，”荀组长放下报告单，“这只白鼠的血液和肌肉中都没有QH-1221的相关成分。”

　　“那就奇怪了，”张理才有些不解，“难道它是被人踩过一脚，才变成这样的？”

　　“嗯，很有可能。报告结果显示，它的肋骨有些折断，脏器也有些破损，内出血较为严重。”荀组长又拿出平板，手指快速在上面飞舞。“嗯，就是这样，最后离开的一位研究员好像确实在跑路时不小心给它来了一脚......”

　　“那你想怎么处理它？”顾从有些担心。

　　荀组长停了一下。“要按往常，就得把它处理掉了。但这回，我们需要把它作为一例特殊实验体，用来试验QH-1221。”

　　“QH-1221不是只能强化身体机能么？这都快死了，还怎么实验？”顾从仍然非常困惑，理了理头发。

　　荀组长瞥了他一眼，用神秘的语气开口：“QH-1221虽然可以通过神经系统和内分泌系统之间的调配，来增强身体机能，但如果QH-1221仅仅是这么简单的话，我们就用不着投入那么多财力和人力了。”

　　接着，他放下懵圈的二人不管，从身上取出一支QH-1221，把少量橙色的药剂打入小白鼠的体内。

　　“你们都随身携带这个么？”

　　“可能只是我的个人习惯吧。在进行某项实验的时候，我一般都会把实验品放在身边。”荀组长简短地说，没有了平日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

　　然后，荀组长把小白鼠装到盒子里。这个时候，小白鼠不同寻常的现象发生了：平常，被注入药剂的白鼠应该只是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但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只小白鼠居然开始剧烈的痉挛，以及抽搐。

　　“这是怎么回事？！”张理才非常惊讶，也有些恐惧。

　　“嗯…新的反应，我得记下来。”荀研究员打开平板写了起来。

　　“痉挛反应持续18分钟……”

　　随后，小白鼠停止了痉挛，趴在了盒子底部。

　　“死了…吗……”顾从看见小白鼠趴在盒子里一动不动，有些可怜它。

　　“组长，咱们该怎么办？”

　　“稍等片刻，这么短的时间不能断定效果。”组长双手插兜，盯着玻璃盒。随后，他转向二人，“你们先回家去吧，别耽误时间了。”

　　“不用了，我们和你一起等。”张理才坚定地说。

“嗯，我也等！”顾从拍了拍胸脯。

　　荀组长用柔和的目光看了他们一眼，随后继续盯着玻璃盒。

看来，这小白鼠是死定了。你想想，内出血啊，换什么动物能受得了？任凭你再用什么药，不把破损的器官治好，就根本不起作用。现在的情况正是如此，而这个药剂，除非它能加快组织和器官的再生能力，否则基本没有希望补救。

　　时间飞逝，转眼间，午后时光已经过去了一半，日头已经开始西落。

　　“组长……”顾从试图唤醒组长。

　　“唉……”看着仍然一动不动的老鼠，组长也只好唤醒自己。“看来也就这样儿了，咱走吧……”

　　“等一等！”瞪到眼睛发红的张理才突然出声，叫住二人。

　　他刚刚说完话，只听一声闷响，白鼠睁圆了并不算大的双眼冲撞在盒子的玻璃上，开始用前爪快速摸索了起来，并迅速在盒子里滑行，所到之处，净是划痕。它现在的样子奇怪极了：一般的小白鼠在行动时，都是头探在前面，四肢在下面来回刨着，显得非常机灵活跃；但现在的这只，起主导作用的似乎是四肢，而躯干和头部好像是被它们拖着行进一样，完全没有那种充满灵气的平衡感。

　　“呦！”荀组长激动地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太好了！太好了！！成功了！”

　　“不可思议……”顾从独自念叨，“这老鼠居然…真的，活过来了？”

　　随后，荀研究员让张理才和顾从控制住盒子，自己则戴上防护手套，小心翼翼地抓里面的白鼠。可是，小白鼠居然又抓又咬，甚至用力扒开了他的手指头，逃到墙上去。张理才则动用了周边的各种纸张，以及自己的研究服。最终，把小白鼠从墙壁上抓到了手里。

　　“实验体经历了将近六小时后复活，情绪极为激动。”

　　荀组长从一个工作台上仔细选取了一只针管，扎到了白鼠体内。小白鼠挣扎了很长时间才昏睡过去。接着，它被放置在刚刚的机器上。

　　“用麻醉剂麻醉复活的实验体，检测身体状况。”荀组长如此记录道。

　　打印结果出来了：小白鼠的脏器开始缓慢修复，内出血停止，骨骼异常也在逐渐恢复，四肢显现出增生态势，生物体强度提升将近一倍。

看来，由于一个研究员无意的一脚，QH-1221又体现出了一个新性质。而这个新性质如果能被证实的话，就意味着他们的投入有了更为丰厚的回报，他们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荀组长，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耐不住性子的张理才发出了疑问。

　　“你问这个呀，”荀组长神秘一笑，“非常抱歉我不太方便透露。我只能告诉你们基本原理：透过动物体神经系统与内分泌系统的互相调配，从而达到刺激中枢神经、周边神经和各大腺体的功能，接着就会造成肾上腺素激增、生长激素旺盛等等。然后呢，就是让得到QH-1221分子的细胞在基因表达调控的水平上受影响，能够快速分裂，同时导致关键蛋白质大量表达、适应能力和强度之类的方面大大加强。”

　　张理才听罢，失望地挠了挠头发，但也不好再问些什么。

“那，荀组长，这些药剂真不会产生不好的副作用吗？比如早衰、过敏、高血压之类的？”

　　“唉，”沉默数秒，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道，这种事情是不可能不发生的。实际上，现在这批药剂之所以叫1221，是因为前一千二百二十次都失败了。失败的原因，就是因为免疫系统的激烈反应造成的。后来，他们好像替换了化合物里的一种什么基团，结果免疫反应就削弱了不少。至于你说的其它副作用么......”荀组长停顿了一下，“听甲组的伙计们说，他们好像把能提升细胞适应能力、加快细胞恢复速度和强化器官功能的成分全放进去了，结果居然没有不良效果。”

　　“不是吧师兄，”顾从很惊讶，“我记得中学的化学老师说，好多东西都不能往一起混的啊！可能会出现爆炸啊，中和啊，还有什么反作用......”

　　“话是没错，但是要看混的是什么物质，比如酸性的就得和酸性的混，碱性的就得和碱性的混，疏水的和亲水的基团别乱动等等。这样，基本上就不会出什么问题。另外，就是看剂量咯，别瞧QH试剂的成分这么杂，但它每一样都是经过那帮菁英们的精心调配的，不光对照了目前能搞到的所有强化类试剂，甚至还动用了某些......”荀组长话说一半，突然停下了，表情显得很不对劲。“不好意思，我说多了。你们真行啊，这么会勾人话儿。”他笑了笑，总之，这药剂最终能达到几个效果——强化动物体机能、增加组织细胞的适应能力和再生能力，现在又多出了一个：复活濒死生物的机体。”

张理才当然看出荀组长在隐瞒着什么。

　　荀组长和二人一边说着，一边整理好了一切，带领张理才、顾从他们一行人出了实验楼，重返地面。但是，由于QH-1221最新的可能性质被发现了，荀组长决定乖乖留在办公室写报告。

　　“荀组长，我还有一个问题，”张理才继续追问，“QH计划的小白鼠实验真的全都完成了？”

　　“是啊，”荀组长轻松地笑着，“现在只差一个项目了，也就是今天这批的白鼠的72小时后期观察。这个如果完成了，就该我们乙组进行原本的任务了。”

　　“师兄，那你为什么要帮甲组做实验呢？”

　　“因为本来他们就够累的了。你们听我刚才罗里吧嗦讲的那一串了吧？是不是非常复杂？所以，即使有一百个最精英的人才，要研发出这样的药剂也非常不容易。”荀组长收起了笑意，看着办公室窗外的夕阳，叹了一口气。“就算他们都是菁英，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张理才看着眼前这位研究员，开始改变了自己对他的想法。打一开始，他就认为，这个荀组长只是一个伶牙俐齿、方员可施、不三不四、不怎么正经的人，而且感觉他好像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但是，从刚才“救治”小白鼠开始，他逐渐地改变了自己的印象。现在眼前的这个人，真像是自己之前揣测的那样么？如果他真是那样，又是如何当选组长、获得组员爱戴的呢？

　　沉默许久，荀组长终于抬起了头。“你们俩啊，”他看着张理才和顾从，恢复了以往的笑容，“先回去吧，我还得赶报告呢。”

　　“好吧，那荀组长再见。”张理才向师兄告别。

　　“遵命，师兄！”

　　“嗯，回见了，老弟们。”

　　二人默默地退出办公室，和走廊中游荡的几台R-SH-10做了最后的告别，坐电梯下到一层，通过每天下午就“呲呲”喷着白色雾气的通道，缓缓来到出口。

　　“请稍等一下，二位。”原本空荡荡的出口隔间，现在突然出现了两位警卫员。“请出示你们的号码牌。”

　　张理才和顾从对视一眼，将银花花的牌子从身上取出。一名警卫员看了一眼，点点头，旁边的机器带着两块布似的东西就要往二人跟前靠近。

　　“你等一下，小罗！”旁边那名粗壮的警卫连忙拦住他，仔细看了看名牌，又对照手机上一份占内存挺大的名单看了看。

虽然不起眼，但张理才察觉到，他的头上微微渗出了冷汗。

　　“两位，请赶快通过吧。”他急忙对二人说，然后狠狠瞪了另外那名警卫员一眼。

　　张理才和顾从尚处于蒙圈状态，被警卫劝着推了出来，就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般。他们也不再想追究，于是便走上了回家的道路。

　　“真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张理才又一次回头望着总部。现在的总部，早已不再只有那单调的白色，而是被夕阳的光线照耀得熠熠生辉，天蓝色的玻璃也将阳光反射得到处都是。二人走在茂密的树林当中，被穿透树荫、子弹一般扫射的阳光照得暖意融融。

虽然只有短短两天，理才与顾从却真的被这里深深感染了。

　　地面上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就是不知那埋藏于地下的暗处，何时才能照见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