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龙2

　　朝次在与初旦的无数次夜聊中将她的身世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是介河龙王的幺女，自小没离开过介河。三百二十七年前介河龙王给她说了门亲，要她嫁到西荒海去。对方是西荒海的三皇子，家世好，人长得俊，可初旦就是不愿嫁，说西荒海的龙王是个秃顶，万一他儿子将来也是个秃顶怎么办？介河龙王觉得她胡闹，铁了心要把她嫁过去，初旦把自己关在宫里和父亲置气，一连三年父女俩都没见面。她的兄长琦献来找她时，她正坐在水晶阶上托着腮发呆。

　　琦献撩袍坐在她身边。初旦瞥了他一眼，没t说话。

　　“见了阿兄跟陌路人似的，小时候是谁总偷偷带酒给你喝的？”琦献顺着她的目光望到屋前挂着的一串珊瑚灯，装作失望的样子叹了叹气，“养了条白眼龙。”

　　初旦偏过头来看他：“我是金眼。”

　　琦献笑了：“不管什么眼，能识得好郎君便是慧眼。”

　　初旦警惕地往后挪了挪。

　　“放心，这次阿兄不是来给父亲当说客的。初旦你真不喜欢西荒海那三皇子？”

　　初旦摇头：“我不喜欢秃子。阿兄你以前不是教过我吗，龙生唯有感情和秃顶不能自已。况且，”她仰起脸看梁上的彩绘，“三皇子风流成性，初旦不愿嫁那样的人。”

　　“那你愿意嫁什么样的？”

　　她又摇头：“不知道。反正不是他那样的。”

　　“那就走吧，去找个你愿意嫁的。琦献笑着递给她一卷图纸，“我有个旧友住在茧烟泽，你可以先到那儿住一阵子。阿兄再帮你挑几个好的。至于西荒海那儿，我和二弟去说。”

　　在琦献的帮助下，初旦欢天喜地地离开了介河，按照图纸找到了茧烟泽。她派了几个侍女给茧烟泽的封臧送去见面礼以及琦献的书信，侍女去而复返，说茧烟泽水底下的宫殿是空的，抓了只老警龙问，原来封臧得知初旦要来后便收拾行囊跑了。初旦只当他是胆子小被吓跑的，从此在茧烟泽住了下来。琦献偶尔会寄书信来，安排她和各界才俊见面相亲，后来走漏风声被介河龙王知道，琦献被打了一顿，好长时间下不来床。从此兄妹俩的联系更加少了，生怕父亲顺藤摸瓜找到初旦的住处，硬将她绑了送到西荒海去。掐指算算，上一次阿兄寄信来，已是两年前的事了。前几日她梦见父亲和琦献被天兵绑了押到牢里去，醒来时惊出一身冷汗，匆匆收拾一下想回介河看看，却被封臧半路截了下来。

　　说到封臧，初旦便开始磨牙“那时没能一个雷劈死他真是可惜。昨晚我去他房里，他又在熬药，熬完后倒在碗中，我拿准备好的布条吸了药汁，将伤口涂了个遍，他一直在旁冷冷看着，直到我鼓捣完才幽幽地说一句，‘今天这药是内服的’。我当时真想一尾巴把他打到墙上去！好不容易抓住他尿床的把柄，昨晚又告诉我，那不是尿床是他喝多了现了原形留下的水溃，谁信啊，我现原形都不会留水渍！”

　　朝次把这些话告诉封藏时，他只是淡淡笑了笑。朝次倚在柱子边看他伺候那盆花，闲闲地道：“看你一日比一日疲累的样子，不用初旦动手，你离挂到墙上也不远了。”

　　封臧不置一词，低头往盆中倒水。朝次凑近瞧了瞧：“我记得茧烟兰并不易得，且不论内服还是外敷，此草对伤口恢复都是有害无利。你和初旦多大的仇，竟要如此花费心思害她？”

　　“我是在救她。”

　　“啧啧啧，你天天给她整这些，她的伤只怕三五个月也好不了，你这叫救她？”大概被封臧影响了，朝次也打起了哈欠，一面打一面道，“若我没记错，你原先就是茧烟泽水神。怎么，记恨她抢了你的位置？”

　　“若我没记错，你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朝次耸耸肩：“人是会变的，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事物。”开够了玩笑，摆摆手道，“只是好奇没有五脏六腑只有心机的封臧，到底想要对一条如花似玉的龙做些什么。还有，”朝次盯着他嘿嘿一笑，“你每天晚上都乘风去了哪里？不是说不会飞吗？”

　　封臧的脸色又沉了几分：“我知道你担心初旦。你若为她好，就什么也不要告诉她。她任性且愚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可不行，这话我不能瞒着她。”朝次一面往外走一面嚷，“初旦！封臧骂你愚钝任性……”

　　近几日初旦时不时就趴在屋顶往院子吐水。

　　封臧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走了两步突然一阵大雨劈头淋下来，不禁呆了呆，抬头一望，果然又是初旦。

　　他最近精神愈发不济，黑眼圈都叠了两层，脾气也比先前暴躁，当场袖子气势汹汹地指着初旦喊：“你下来！”

　　初旦看都没看他，“噗”的一下又喷出许多水。谁知这回那些水没往下落，反而绕了个圈聚成道水柱迎面扑来。初旦急忙纵身一跳躲开，好几片瓦被水柱打飞，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初旦摇摇头道：“朝次得找你赔了。”

　　封臧一把拽住她：“大清早的你胡闹什么！”

　　初旦一脸真诚地看着他：“我怀疑朝次这房子风水不好，这都多少天了，我的伤不见好，你也是一天瘦似一天。浇浇神水驱驱邪，顺便也给你去去火，近来看你随时要自燃的样子……”

　　封臧甩开她，骂了句“有病”便往外边走，冷不丁后脑勺被淋了水，连带着长袍也都湿了。他愤怒地回头一瞪，却见初旦一边往屋里跑一边朝他翻了翻白眼，“你才有病，去找大夫治吧。”

　　晚饭时封藏套拉着脑袋回来了，有气无力地坐在初旦身边拿勺子舀汤。初旦鼓着满嘴的饭菜凑过来：“你今天去哪儿了？”拿筷子指了指他的脖子，“黄土都埋到这儿了，注意节欲啊少侠。”

　　封臧低头喝汤，没理她。

　　先前那么爱捉弄人，如今却是问三句话回不到一句，初旦不禁有些担心，捧着饭碗又靠近一点点，关切地询问道：“封臧等我伤好了，我带你回介河去？龙宫里有只老蚌，医术了得，尤其擅长给纵欲过度的男子调理……”

　　封臧“啪”的一下放下碗，二话不说回房去了。初旦一头雾水地望着他的背影感觉他的体内有两个太阳在打架。

　　朝次耸耸肩：“可能最近做事不顺吧。万一封减烦闷得烧房子，初旦你可得及时灭火。”

　　当夜初旦敲开封臧的房门，笑吟吟地把特意提来的茶放到桌上：“凉茶，给你下下火。”

　　封臧正在熬药，闻言只是嗯了声。初旦拿起扇子对着炉子扇了扇，侧头去看封臧的侧脸。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眉头微皱，似是在沉思。若不是那要垂到下巴的眼袋碍眼，他长得也还算俊秀，初旦想，不知道以后他会不会秀顶……想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自个儿红了脸连忙移开目光：“明天起你不用给我熬药了。”

　　“嗯。”封臧仍在盯着炉火沉思。

　　初旦手中的扇子渐渐慢下来，“我要回介河去了，今天朝次跟我说她从箱子里找到了缩地鞭，明日就送我回去。”

　　“嗯。”封臧又发了会儿呆，才慢慢转过头来。

　　“你方才说什么？回去？”

　　“我说，明天朝次送我回介河去，你不用再帮我疗伤了，照顾了我这么几日，欠我的算还清了。”初旦放下扇子拍拍手站起身，“不用感动，介河的龙就是这么善良大度。”她刚起身，手腕就被人拽住了，整个人往后倾了倾差点仰倒，连忙扶住了桌子，回头正要骂，却见封臧此时精神抖擞地望着她，目光灼灼比烛火还亮。

　　他的手被热气熏得有些湿，牢牢握住了初旦的腕，像水草缠着路过的竹篙。

　　“你不能走。”

　　初旦的手微微挣了挣：“为什么不能走？”

　　封臧一急，脱口道：“我看上你了，你不能就这样走……”

　　沸腾的水升起一波又一波的雾气，烛光照得那些水雾晕着迷离而淡黄的光，绕着封臧还在晃动的袖口，也绕着初旦慌乱不已的心绪。今天还是很热，热得她不停地出汗，只想赶紧跑到外面透透气。她别过通红的脸，用力将手独出来，再狠劲地将封臧一推，骂了句“有病”便跑开了，封臧还在悔不该情急之下找这么个尴尬的借口，冷不防被一推，退了几步，宽大的袖子带倒了炉子，药壶眠哪一下洒出了大半药汁，炭火在木桌上继续烧着，几乎将桌子也烧了起来。封臧怔怔地看着那几团火发呆，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施法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