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龙3

　　天蒙蒙亮时初旦怀揣着一颗忐忑而羞涩的心来到封臧房门口。晨光还未破开云层，周围景物模模糊糊能看个大概，封臧房中灯火还亮着，却听不见任何声响。初旦敲了好几次门，门内都没人应答。也许封臧睡着了也许他因昨晚的告白而害羞得不敢见自己。初旦觉得有些好笑。惴惴不安的心稍稍稳些，弯起手指又叩了叩门：“你昨晚的话可是认真的？若是认真的，待我从介河回来，便带你去茧烟泽。你比西荒海的三皇子老实多了，也比阿兄找的那些才俊出色，虽然脾气躁，但对我是真的好。”

　　她又站了一会儿，迟迟得不到回应，只能低下头又说了句：“你要是愿意，就在这儿等我。若是反悔了也无妨，我走后你也离开，回来寻不到你的人我便明白你的意思了。”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条丝帕，塞到门缝中。那是上回她喝完药，封臧递给她擦嘴的。

　　她走两步，又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望。不知道回来还见不见得到他。

　　初旦依着约定的时间来到朝次房中。朝次正蹲在地上不知看什么一盏烛火放置在她身边，烛光摇曳不明，照得她的背影有些落寞。初旦低低喊了声：“朝次？”

　　朝次哭丧着脸回过头来：“缩地鞭断了……”

　　“断……了？”初旦急忙走过去，果然见地上躺着一根从中断开的长鞭，“怎么会……这可是神器……”

　　朝次紧握着拳，目露凶光。缩地鞭是她当时出逃时带走的法器之一，一直收在木箱子里，几百年不曾拿出来过，刚才取出来想练练手，谁知鞭子刚扬起就断掉了。她仔细看了，缩地鞭被人用冰刃割过，上头还残留着淡蓝色的水渍。那些水渍仿佛张牙舞爪地对她嚷道：“对！就是封臧干的好事！你能怎样！”朝次压着怒气看了眼一旁的初旦，她和封臧之间肯定有别的关系、令丘河求雨只是个幌子，封臧根本就是冲着初旦去的，故意伤了她把她困在令丘城里，又借口为她疗伤给她吃延缓恢复的茧烟兰，每天夜里偷偷摸摸不知跑出去做些什么，回来时总是疲惫不堪的模样；如今自己刚答应用缩地鞭送初旦回介河，他又来割断了鞭子……他是铁了心不想让初旦踏出令丘城一步。朝次虽然生气，也明白他这样做必有道理，只是可惜了她的缩地鞭。

　　“能接好吗？”初旦拾起缩地鞭，不肯死心。朝次哭笑不得，从她手中拿过缩地鞭，随手扔回箱子里又不是折了骨头接上了就能好，这是腰斩啊姑娘。

　　想了一想，不能再把其他宝贝赔进去了，便又劝道：“初旦，要不你就好好在这儿养伤，养好了再走。”

　　“那时就迟了。我前天晚上又梦到父亲和阿兄被关在阴暗腥臭的水牢里，满身是伤……不知道介河出了什么事，我得想办法马上回去。”初旦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还会有其他法子的，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朝次料想她也折腾不出别的办法，转身趴在木箱上眼泪汪汪地去悼念她的缩地鞭了。

　　初旦却真的找到了办法。

　　她跑到令丘河边，割下一小截龙角挂在鱼钩上抛入水中，坐在岸上等了半个时辰，河面忽地涌起巨浪把她的裙角都打湿了。她拉回鱼竿往后退了退，那巨浪翻得更高，似乎还发出低吼声。初旦把龙角紧紧抓在手里，大声对着水浪喊道：“泽灵，我把龙角给你吃。你送我去介河好不好？”

　　茧烟泽上万年来换了五六个水神，却始终只有一只灵，入水为浪，出水成风，无影无形，初旦偶尔会拿些吃食去逗它。泽灵吃了食物，又来追初旦，初旦原本以为是闹着玩，后来才听说泽灵爱吃龙，上上任水神就是条从荒海派来的白龙，被泽灵咬掉了衣角，气得他把泽灵揍了一顿。泽灵爱吃龙，却打不过龙，万年来也只能闻闻龙味解解馋，过得有些凄凉。初旦与它早已相熟，用龙角将它引来，再说几句好话哄哄，最后终于谈妥，她将龙角扔进河中，水浪哗啦一下漫过堤岸，那载龙角瞬间消失在浪中。

　　河水很快退了下去，河上忽又刮起一阵大风，呼啦啦吹得岸边大树都折了腰。那阵风直将初旦吹高了地面，往西北方向送去。

　　泽灵很快把初旦送到了介河。

　　初旦离家时，介河河岸边长着绵延无尽的蓝蒲远处能望见三两户人家，还有几畦平整的麦田，如今方圆十几里却尽是火烧过的痕迹，带着焦味的风把细碎的灰扬起来，黏在初旦还湿着的衣上。她不知道在她离开时介河发生了什么，焦急地提起裙角正欲下河，河中心猛然炸开巨大的水花，水花中两条人影乒乒乓乓打得难舍难分。由于隔得远，初旦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是身形都是陌生的。她正想上前探个究竟，介河水面忽然分开一条道，从水中走出一群身穿铠甲、仪态威严的天兵，押着一位素衣男子缓缓上岸。初旦脚步一顿，望见男子的脸时明显一愣，是封臧。

　　封臧见到她亦是一愣，旋即将目光移到半空中正在打斗的两人。初旦心头有万般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其中一人因落了下风，现出原形垂死挣扎，竟是一条黑龙。

　　一众天兵齐喝一声纷纷上前，结成一张硕大的网，将黑龙困在其中，再以手中兵器压着龙身落到岸上。

　　趁着人少，初旦急急对封臧喊道：“跑啊。”

　　封臧平静地看她，半晌，笑着摇摇头。风把他的衣角吹起来，犹如求雨那日他站在高台上，意气风发。

　　为首降伏恶龙的白面天将握着长枪走过来，对封臧道：“擒住了。你和我上天界走一遭，该领的罚还是要领。”

　　封臧点点头，跟着众天兵踏上云彩。初旦急急跟上去“封臧，你犯了什么事？介河怎么了？我的父亲和琦献呢?”

　　“你在这儿等等，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初旦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又追了几步，喊问问道：“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

　　琦献躺在床上跟初旦讲述了事情始末。

　　封臧本是茧烟泽水神，当时收到琦献的信，说初旦要去茧烟泽住段时日，请他代为照看。他看完信便收拾东西离开了茧烟泽，只以为初旦是来接管茧烟泽的，当水神其实清闲得很，不用他照看指点也无妨。他在各界逍遥游玩了几百年，直到琦献派人送消息来说，介河龙王一家被全部下狱。初旦性子烈，若知道了此事必然要闹，闹起来让人知道了行踪，保不准也要被抓。琦献着实放心不下，请封臧帮着瞒住初旦，护她无虞。封臧急急赶回茧烟泽，却得知初旦已在回介河的路上。他赶在初旦之前来到令丘城，算好了她经过令丘河的时辰，借着求雨的名义伤了她，让她无法出城。白天他看着初旦，晚上又跑到介河打听情况，得知老龙王一家被宿敌诬陷要谋反，天君动了怒，他们被投进天牢，受尽了各种刑罚。虽是评陷，宿敌手里却有老龙王写给魔君的书信。

　　信中屡次提及天君不仁、魔君应取而代之。

　　听到这儿，初旦吓了一跳：“再给父亲十个龙胆他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呀！”

　　琦献浑身的伤，还未痊愈，说久了便得歇一歇：“信是父亲写的没错，内容却让人做了手脚。那些字是从原来的信上一个一个提出来重排的。父亲给魔君写信，不过是请他归还数百年前从介河借走的龙骨。南边宫殿因年久塌了一块，得换柱子，只有龙骨才撑得起借大的殿。魔君不愿还，便和老黑龙合谋陷害父亲。那老黑龙这么多年守着一方小湖很不甘心，觊觎介河已久，与魔君一拍即合……”

　　“如此拙劣的伎俩，天君就信了？”初旦更加吃惊。

　　“加上魔君的书信，他便信了。”

　　“那封臧怎么救的你们？”

　　说到封臧，琦献微微叹气：“他先是去和魔君谈条件，魔君要父亲将所有的女儿送到魔界做妾，封臧当场拂袖而去，没谈成。后来他又到处奔波找证据，冒死到老黑龙书房翻出父亲写的原书信，不料被人发现，在介河边打了一夜，打斗中火球落到两岸的蒲上烧了起来，他趁机脱身，去了天界。可天君不愿见他，说是此案已定无须再翻，托了几位旧友也没用。后来才知道给天君报信的侍从是老黑龙好友，有意将此事压下来，不许别人再在天君面前提起。封臧前天夜里买通了几位仆从，私自闯到天君寝宫，跪陈书信……”琦献又叹了口气，“我此生有此好友，无憾。”

　　封臧虽为好友洗了冤，却因擅闯天君寝宫，被罚受天雷轰顶、地火焚身。初旦的心似乎也跟着他受尽刑罚，时时刻刻都在煎熬着，熬不过了只能哭。两日后听说封臧回了令丘城，她急着也要回去，临走时琦献说了句：“他和之前那些人都不一样。”

　　“是，封臧是独一无二的。”

　　琦献见她迫不及待要走的样子，不禁笑了笑：“初旦你没有什么长处，就是眼光好。”

　　初旦回到令丘城时，天色已黑，城中亮着点点灯火，宛如笼中的流萤。她站在封臧房前，抬手还没来得及敲，门已被拉开，封臧背着光凝视一脸错愕的她，装出懊恼的样子：“走晚了。”

　　初旦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晚自己站在门前说的话，登时又羞又恼，追着他进了门：“那你马上滚，我就当没见过你……哎！”

　　封臧突然转身停下，初旦来不及收势，撞到他的怀里，听见他“吆”了一声，心知碰到了他的伤口，连忙退几步让开，“抱歉抱歉……咦？”

　　她还没退完，被封臧一把拉了回去，又撞了一下：“我的角……”

　　“你那晚的话，可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