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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东庄往事

“那个人是谁呀。”

“吴万生的儿子啊,你不认识吗?”。

“不认识。而且这也不像呀,万生自己是标准身材,怎么儿子矮矮胖胖的。”。王欢小声地说。

“可能像他妈吧。今年刚毕业的,东昌科级学院的,聘了他做文书。”。

“靠,又是请自己人?”。王欢一向对这种用人唯亲的行为很不屑,特别是刚刚才下去怨声载道的吴长贵吴明豪叔侄俩。

刘永就替那人辩护道:“咦,人不可貌相嘛,这小伙子我接触了几天,做事还是挺勤快的,人也还老实。”。刘永讲话抑扬顿挫的,越来越有领导相了。

“还有一句话,叫用人不避亲,再说了,两千块工资,哪里请大学生去,有人愿意做就不错了。他也是刚毕业没地方去,一边家里找点事做,一边备考公务员。”。

说话间,那小伙子就从里头那个党员活动室出来了,王欢心里还嘀咕刚才说他的话是否有被他听见,小伙子直挺挺地走到王欢面前,带着一丝羞怯,礼貌地朝他打招呼:

“你好,我叫吴伟林,吴坑人。你就是王欢是吧,我听刘书记介绍过你。”。

王欢站起来回了他一句礼貌的你好,在农村这样的地方说“你好”,他自己都觉得怪怪的。

王欢打量了一眼初次见面的这个同村小伙,尽管个头只有一米六几,但他的身板确实结实,入秋了还穿的蓝色短袖,底下是五分黑色裤子,手臂和小腿和脸蛋一样黑鼓鼓的,眼睛很小,头发也很短,厚厚而稍微泛起的嘴唇被两颊的肉挤兑着,确实看上去不像心眼很坏的人。

三个人在村委会聊了些村里的事情后,就开始扯年轻人的话题了,讲到恋爱观那一块,王欢发现这吴伟林许多的看法和自己不谋而合,讲话新潮且不失幽默,与他交谈的舒适程度竟丝毫不逊刘永。不知不觉就聊到了饭点,王欢叫刘永和吴伟林去自己加吃午饭,他们俩都谢绝了,并说下次方便时候一定会来。

吃过午饭,父亲告诉王欢,厂里老板打了电话来,他们明天就要赶回去上班了,消息来的有些突然,王欢问父亲:“不打算过完年再去吗?”。

“服装厂就是要下半年才生意好,到过年还蛮久,能赚几个月的钱也不错。”。父亲的去意很坚定。

母亲也补充道:“厂里缺人,再不过去老板会说。”。

王欢也只好点头接受,父亲便开始叮嘱王欢:

“那你一个人在家,自己有闲多去镇里买些肉回来自己做,菜园里你妈种了白菜、包菜、辣椒。”。

“懒得做的话,去你大伯家吃几餐也不要紧。”。母亲说。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王欢有些不耐烦父母的轮番唠叨。

父亲硬是忍不住还要补充几句:“脐橙的事我弄的差不多了,你不需要太操心,本来入秋也可以种,因为要出门,来不及了,所以等明年入春种下去也可以。有时间的话,多看看书,争取明年考回单位去。”。

  父亲的话语听得王欢有些哽咽,喉咙里像含着一粒槟榔似的堵得难受,他竭力不让父母看到自己情绪的变化,于是把饭碗一放,说了一句“吃饱了”就往门口去了。

  那一天父母收拾了一晚上的行李,第二日一早有熟人的私家车来接他们,王欢也跟着早起,帮着递运零零碎碎的货物。面包车从院子的小坡驶下去的时候,父母坐在后排透过不太干净的玻璃窗朝王欢招手,示意他送到此处为止。灰色的面包车在百货店里右拐,驶入模糊的晨雾之中后,王欢有气无力地在客厅坐下,空荡荡的房子突然安静地出奇,他对桌子上母亲煮好的鸡蛋面没有一丁点食欲,用菜罩盖住后又一个人上楼去了。

这种心情上起起落落的状态他已经习惯了,正如这两三年来的经历一样,他逐渐锻炼出了在失意困惑的境地熬得住,得意畅快的时候不至于飘飘然的心理。这种得失交替的境遇这几年一直伴随着他,他目前倒是庆幸自己能够从最艰难的时候挺过来,或多或少有点感谢上天眷顾的意思。至少心里最大的秘密对家人坦了诚,人生前路也算有了个基调方向。建行的快贷下来,把先前的债务已经垫付还清,父母在正常上着班,家里还有一些为他娶亲储备的积蓄,生活上的开支家里也会有个接应,目前就等果业未来的收益就行了。所以他得以有大把空闲的时间,老在村里各家各户串门闲聊也无多大意思,几个百货店里村民们聊的关于美国和台湾的话题他又不敢苟同,所以他只好窝在二楼的房间里继续他的写作。

大小琐事都捋清楚后,写起东西来也神清气爽。在王欢看来,写作就是一个不断虚构的过程,他觉得当前生活的可能性远不能满足内心的丰富程度,于是他就开始了在文字里虚构人生不同的可能。就入门时候的初心来说,他并没有多么远大的志向想写出惊人的作品,更多的还是以此当做慰藉自己的方式,以作品里主人公不同可能性的结局,来验证现实的合情合理,从而与自己内心的不安和解。

所以他看出来了自己的写作其实就是事先设定了一个铁圈,围成这个铁圈的材料包括人物性格、家庭出身、社会环境、宗族观念等等,然后塑造出让和自己的某一份人格相似的年轻人在里面横冲直撞,直到头破血流也没能跳出铁圈的这么个故事,求得一句说服自己乐观活在铁圈内的理由。

当他开始写作,并立志以此作为事业的时候,渐渐明白了这是一条凶险之路。爱上了文学的人,容易成为身边故事的旁观者,眼前的一草一木、一言一行皆可入文。小说的情节会像阴魂一样缠绕不休,甚至在入睡前夕满脑子都是密密麻麻的词句,于是他们不得不在许多时候表现得偏孤,甚至有些格格不入。他们以深邃作为精神的营养,却牺牲了不少酣畅淋漓的快乐。

文学可以比任何东西都坚强有力,但在现实的柴米油盐面前同样也可一文不值。当王欢选择这条路的时候,他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人的青春是有限的,精力也不是取之不竭的,当他一只手拾起精神的藏宝盒的时候,就等于舍弃了为生活打拼的那只手,世俗的压力犹如洪水猛兽。若文学的盒子打开却呈现空空如也的结局,就容易落得个蹉跎岁月的骂名。

  他明白了这条路是一个赌局,可是其他路又何尝不是,所以他似乎也别无选择。

当王欢写作前屏住呼吸的那一刻,他觉得世界是安静平和的,内心暂时是不被打扰的,他就在想为什么此时可以如此闲适恬然,至少比起去年之前那个心烦意乱又困境重重的自己来说,幸福感是增加不少的,如果幸福感可以这样定义的话。他第一个想到原因是宏观的,甚至是有些高瞻远瞩的,他将自己目前向好状况的归功于政治环境的逐渐风朗气清,没有大环境下扫hei 除恶的高压态势,他和村民们敢怒不敢言的、长期欺压百姓的吴长贵叔侄俩,以及狼狈为奸的一些镇里gan 部,县里gan 部就不可能会有倒台下马的这一天。如果有那么一块乌云笼罩着全村甚至全县人民,王欢的世界不可能不受影响,他笔下就是写再多的光明温暖,回归到现实中,总会有一丝的阴影萦绕。他虽然喜欢沉浸于精神世界,但向来不是那种能够置身边人的苦难于不顾,而独善其身的人。他的内心仍然有一股愿意为了时代的进步而献身的人。

而当下时代的发展也可以从刘永的身上得到体现,他这样年轻有活力的人逐渐充实到了村干部的队伍,各方面的素质必定是比老一辈人要高的,在对待群众方面蛮横粗暴的概率也会小很多。虽然王欢对于刘永这般年纪就能治理一方难免心生妒意,但理性的喜悦感还是胜过了扭曲的心理。

  又是一年的春节,王家湾外出打工的青壮年陆陆续续都回了家。有满怀期盼的,有满腹惆怅的,也有年年如一日空虚无聊的,他们无不在过年的这几天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在族人面前展现作为家族一份子的存在感。那些外面赚了钱的,会利用过年的时机主持修建家族的公共事业,或重修祠堂,或架桥开路,而且他们会带头捐出最大的款项。他们得到了物质的充盈,自然追求更高层次的东西,或者族人的尊重,或者奉献的快感,一些人难免也有虚荣的成分。

那些过得不如意,特别是没赚到什么钱的人们,过年最大的乐趣就是串门聚会,在王家湾,打扑克牌是他们最大的爱好。地位和财富都拿不出手的人,特别是因早点贫困而未娶妻生子的人,在牌桌上,抓到一副好牌或者打赢一场的时候,他们可以找到生活中难有的胜利感,所以他们的吆喝声会比平常的人大些。他们到处去找牌局,熟的人也好,不熟的人也罢,只要有位置,都会插一手。村民们玩的赌注不大,多是三元五元的底注,在这里,他们一年下来赚得不多的钱,也能有取之不尽的富足感。他们喝着浓茶烈酒,抽着烟,聊的是台湾美国,总是说“”打就打”,一副豪情万丈的表情,一低头吐痰时候,满脚都是烟头瓜子壳。

显赫的人和孤寡的人之外,更多的还是如章明宗华一样普通的人家,他们也喜欢打牌,但不至于沉迷烂醉,也参与宗族的大事,但只是尽自己那一份义务,捐钱不出头,也不丢人,不多不少。更多时候他们沉浸和忙碌在人情礼节的事情,他们把小心思放到了追求生活的细节上,怎么样把晚餐弄的丰盛,怎么样把厅堂弄的漂亮,房间里新买的柜子怎么摆置更好看。而把“大智慧”用在了下一代,操劳孩子读书就业,结婚生子,积攒彩礼,或者谋划自留地。他们的大小智慧成功与否,是取决于与村民,特别的族人的比较中的,比大部分人好一些,或者比与自己最紧密的人或最痛恨的人好,就成功了一大半。而在公众的利益方面,他们更多不愿意出头,动嘴多,动手少,所以某种程度上,事不关己的心理助长了像吴长贵一样的村霸的滋生。

  每年春节,王家湾的年轻人都会被长辈带去庙湾的老庙里敬拜,稍微不同的是他们的好奇心一代比一代强,对旧习俗的好奇甚至超过了对菩萨的信奉。他们的穿着越来越新潮,年轻女性花枝招展着,身上的香水味就要超过香火的味道了,他(她)们由跟在父母屁股后面蹦蹦跳跳,完事后去捡遗漏未燃的爆竹的孩童,成长为了个头高挑、少言寡语的羞涩少年。他们每长高一寸,父亲头上的白发就多几根,白色就更浓一层,这每年增长的白发却无法完全道尽他们一年来的所有故事。

   因为是在非春节的时候在家住了几个月,王欢就以为东庄是凄凉冷清的,他甚至担心青壮年的搬离外出,会让东庄在不久的将来没落成一座废弃的村子。可是当他亲眼看到春节逐渐来临时熟悉的人一个个归来,村里也逐渐热闹起来的场景后,又消散了他悲观的臆断。东庄还是那个东庄,甚至一年比一年更有了活力。

  这种活力更多来源于从城市回来的中年妇女,她们看到并体验了发达地区城市里的生活,已经从束缚的思想中逐渐解脱出来,她们不想成为老一辈的女人一样,把相夫教子,下厨种菜当做生活的全部,常年在广东打拼的经历,发了工资后可以去吃夜宵烧烤,喝奶茶饮料的畅快感,可以去海边吹风,广场散步的自由感,让她们意识到了女人其实也可以享受生活,也可以为自己而活。

于是她们把许多新潮的东西带来回来,并在封闭的东庄挂起一阵风,比如朋友圈,抖音,全民k歌等等,她们玩得风风火火,这股风不仅局限于她们女人,但是男人都惊讶她们的学习模仿速度,包括许多刚做奶奶的女人,以至于子女们都不大方向把孩子交给他们看管,怕她们在盯着有趣的视频时候,孩子已经摔倒在门槛。男人们看不下去,但多半干怒不敢言,因为可想而知她们的回答肯定是,你们男人要赌博抽烟喝酒的爱好,我们凭什么不能玩手机? 男人们只能哑口无言。她们很喜欢分享,特别是在未出远门的同龄妇女面前。

他们对于时尚的追逐是矫枉过正的,新潮清新的东西,总是被她们玩出了土味甚至俗气的感觉,他们的笑点很低,笑声很长,关注的内容与读书人看的完全不一样。王欢曾经也对他们在家庭群里发的低俗内容不堪入目,不过转而一想,存在即有它的合理性,这些谈资和笑点刚好替换了他们用于勾心斗角的精力,排遣了他们物质生活相对富足后精神的空虚。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也是王欢最在意的功能,他们通过新的社交媒体,把视野打开了,胆魄壮大了,在遭受镇里干部不公待遇的时候,手机是他们最犀利的武器,在发生冲突的时候镇必须要抢夺他们的手机,他们的拍摄传播指不定会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他们会利用视频的某个角度在家族群、村民群推波助澜,这对于管理层无疑是一个伤脑筋的事,但是对于王欢,他最见不得的就是村民们受到镇村gan 部的欺负,因为这样发生再他身边的事情已经多得让他难以忍受了,所以这样的进步对于王欢倒是一个不小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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