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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东庄往事

在王欢去了东昌的两周后,林彤也来了省城出差,是省博物馆组织了一个展览,许多县都有展厅,林彤作为瑞水的代表,也参加了这个活动。因为是周末,她的闺蜜王露,也跟着一起来了东昌。

  王欢是在王露的朋友圈里,看到的她们俩来了东昌这个消息,林彤的朋友圈,她已经什么都无法可见了。刚刚在东昌落下脚根的王欢,似乎对这个突然的消息有些猝不及防,他的脑海里浮现起各种小说电影里,故人相遇的场面,或含情脉脉,或欲言又止。只是王欢并没有把自己设定成男主的自信,他刚来到青山大道的这家软件销售公司,底薪只三千不多,住在高楼后面密集的民房里的他,像个凄惨的北漂。

  也许是来公司面试时,买的那件利郎牌的男装,给了王欢赴会的信心。他给王露发去了微信,问她今晚林彤是否有空。王露知道王欢的心思,她也很热心地允诺了去问问林彤,在瑞水的单位工作那时候,工作上的材料,王欢都很乐意发给做党建的王露参考,王露自然也是懂得图报的人。王欢在林彤的事情上,自然也就大胆地求王露帮过不少次的忙。

  王露的消息回得很快,也许她和林彤就住在一个标间里。不出所料,林彤答应了。林彤是一个善良的人,王欢猜测,她也不会把这么简单的要求都拒绝,而伤到王欢的心。

  约定赴会的地方,是在万达广场斜对面的那间麦当劳,在十字路口的左上角,一个两层的店面。东昌的夏天,氤氲的热气还未散去,傍晚过后,还是闷热难耐,门口修地铁的挖机嗡嗡作响,骑电动车的行人匆匆忙忙,匆忙到红绿灯也拦不住。王欢骑着旧货市场掏来的电动车到了麦当劳的时候,王欢和林彤已经在那了。她们在二楼靠窗的角落位置,也是王欢想选的位置。

  王欢慢跑着去了楼上,木制的楼梯踩得咚咚想,他把淡蓝色衬衫最上面那个扣子解开了,倒不是因为闪热,只觉得似乎更时尚些吧,对于穿搭,王欢向来是个外行。

  楼上靠玻璃窗的位置,王露和林彤在惬意交谈着。王欢说,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王露说没事,她站起来,一如在瑞水的奶茶店时候一样,把林彤对面的位置让给了王欢。王露吃着一份草莓新地冰沙,林彤的眼前,是白色杯子装的现磨咖啡。王露还是那么开朗阳光的性格,她主动去楼下找服务员,要给王欢点些吃的。小小的木桌旁,只留下林彤和王欢两个人,隔着玻璃,外面街道的声音也几乎听不到了,只有轻微的,修地铁的挖机有节奏的嗡嗡声。

  林彤没有和王欢交流,她低着头在回微信,斜着的手机本能地刻意遮挡住聊天的内容。王欢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她头上白白的发迹,她穿的黑色裙子,似乎还化了淡淡的妆,比起在瑞水那个时候,知性多了。王露回来了,她爽朗的声音,也把王欢从慌神中拉了回来。她说,给你点了一份板烧鸡腿堡,不用谢我。王欢笑了,他总得说点什么,他对王露说,也是问林彤说,对了,你们有看到我在朋友圈写的那个,关于我老家的文章不。王露说,看了呀,文笔可以,小伙子。王露又继续吃冰沙了,嘴角沾着淡红的草莓馅。王欢侧过头看了一眼林彤,林彤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确实化了淡淡的妆,眼角还有烟熏的模样,不过那双眼睛,还是王欢记忆中的样子。她并没有看王欢说的那个东西,淡淡的笑容表示礼貌,她总是那样,纯净的模样让人不忍责备。

  吃完东西,两个女生说要回去了,王欢说要送,王露说,我们自己打个车就好。王欢没有远送,他站在远处,看着两个女生上了一辆绿色的矮小的士。林彤先坐进去了,王露给王欢做了个拜拜的手势,王欢笑笑回应,也不知她看到没有。

  回到住处,王欢脱下了刚才那件有些起皱的衬衣,他把卫生间里水龙头的水开到最大,准备灌满一桶,来个冷水澡。哗哗的水声还是没有淹没手机响起的声音,是王露打了电话来,这倒不常见,王欢怕她俩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也就不敢怠慢,他马上拿起了手机。电话那头,平静地相安无事,只听得王露改成了不自然地舒缓的口气,和王欢说话。

  她说:我给你讲过故事吧。

  “北极生活的爱斯基摩人,有一个捕杀北极熊的办法。首先,他们准备好一桶血水混合物,并在其中放一把锋利的钢刀。然后,在雪地里冷冻成冰块,再把这些冰块放在北极熊经常出没的地方。北极熊的鼻子很灵的,它能在很远的地方就嗅到血腥味。当北极熊用它那肥厚的舌头舔食血块的时候,完全意识不到危机的存在。它不断的舔食,享受着“美味”,舌头也因为冰冻的缘故而慢慢的麻木了,即使锋利的钢刀划破了舌头它也毫不知觉,流出的血散发着更浓的血腥味,这个味道刺激着它更快速的舔食钢刀,不断流出的血染红了雪地,而凶猛的北极熊,也倒在了这片血泊之中,在舔舐自己伤口的“美味”中,死去了。”。

  王欢的心里防线一下子就崩溃了,发麻的身体里,从眼角绞出两丝泪渍,他读懂了王露的意思。

  停顿几秒后,王露说,我刚才发现了,你的眼神里,好像还是没有放下,告诉你一个消息,她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她的事情我一直都关注。你不要和林彤说。”。

  王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把手机的声音开得最大,那边传出来林彤的讲话声,王露说:

 “她就在我边上。”。

  卫生间里,哗啦啦的自来水漫出了红色的桶子,流到被纸屑堵塞的下水道入口,发出呜咽呜咽的声音。

  王欢这晚整夜未眠,他好想给林彤打一个电话,把自己最想说的话倾诉给她,然后做一个最后的诀别。反正两人生活的地方相隔上千里,大不了以后不见面了就是。王欢鼓起勇气,在通讯录里找到林彤的手机号码。正要点下去的那一刻,自己却又怂了,然后习惯性地返回到了微信里,开始以他最舒服的方式码字:

  “彤:

  在瑞水的那几年,我听你的好朋友王露说,你不喜欢那种和许多女生都看起来玩得好的男孩。我检讨了一下自己,我好像就是那种人,可是,你不喜欢我呀。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了,可能你根本就不会在意,你不喜欢的人的习性吧。回想去我自己从认识你到喜欢你的过程,我好后悔,自己表白的时间太过仓促,方式也太没有创意,而且没有勇气。如果时间可以重新来过,我试着慢慢和你做朋友,我们一起讨论文学,讨论生活,去遍瑞水所有好玩的地方。努力让自己成为你喜欢的模样,从穿着打扮,到生活习性。

  或许那样,我就你进入你的视野了吧。当然,也不一定,你说你是那种对感情很果断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一直到现在也怀疑这句话是不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不过,无所谓了,既然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归宿,一切都没有重新来过的可能。而我,肯定也会在将来遇到别的女孩子,也许我再也不会像对你一样对别人心动了吧,谁知道呢。

  那个男孩,王露对我说过,他确实很好,家庭殷实

,人也很阳光很上进,应该勉强能够配得上你吧。如果我一直在瑞水的那个单位上班,或许若干年后,或者下一代人,也是小康家庭了,那样,我的小孩的起点就比我高了,不管是事业上还是爱情上。可惜我不是那个能给你想要生活的人,至少目前是这样,当然,可能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你不喜欢我,我才自我安慰得归咎到其他那些。无所谓了,反正我已经出来了,下一站在哪里,谁知道呢。我就这么一个人流浪着,反正也习惯了。

  最后送你一句话:我这一生失魂落魄颠沛流离,无碍我增添诗意。你只需岁月静好温暖如初,有人对你不弃不离​。”。

  ——一个爱你就像爱生命的人

  

  输入的内容太长,王欢分了两段才发出去。他想要等到林彤的答复,却又觉得这种事情依她的性格多半没有答复。王欢自顾自怜地看着自己说出的那些话,握着手机逐渐进入了梦乡。

  林彤第二天下午就回去了瑞水,王欢并没有再联系她,昨天说的那些话,林彤至今没有任何答复,王欢清楚自己已经没有了去送她的机会。这天是周一,公司繁忙的业务又开始了,每个人每天要打五十个电销电话,推售公司的电子软件产品。公司的底薪是两千八,第一个月给新人定了五万业绩的目标,提成是两个百分点。王欢要为完成第一阶段的业绩目标而努力,他每天都会努力,公司的工作氛围也让大家每天都和打了鸡血一样,打电话的声音就像在比赛似的。

 只是,眼看着一个月的期限已经过半,王欢却还是没有拉到任何的客户,他有一本记录簿,里面抄下了一些有意向的客户,有几个同意了自己添加微信,下班后会聊上几句。虽然暂时看不到拿提成的希望,不过,胖胖的女经理在每天早上的晨会都会说,新人刚起步都是这样的。王欢对经理的说法深信不疑,尽管暂时收入较低,他依然对眼前的这份充满激情的工作乐此不彼。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冬天,几个月过去了,王欢已适应了东昌的生活和工作节奏,业绩也早已破了零,每个月能拿到额外的几百到上千块钱的提成。

  东昌的冬季风很大,雨淋淋的湿冷比有暖气的北方更让人难熬,圣诞节前一天的晚上,王欢下班后坐地铁回到住处,已经接近八点了。他住的地方在青湖老城区,被高楼大厦挡住的低矮平房里,从大道拐进小街,还要钻进两条窄窄的头上布满电线的巷子,然后打开铁门,顺着生锈的扶手上到二楼,看到最里头阳台旁那个窗户贴了报纸的小单间的时候,就到了。

  进了房间,王欢第一件事就是把热得快丢进装了半满水的红桶里,准备洗澡的热水。然后,脱下厚重的外套躺在矮矮的木床上,开始享受片刻的玩手机的安娱。今天刚躺下,父亲便打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父亲陈述了自己明年的打算,他说自己在外面打了那么多年的工,早已有些腻了。趁着在东庄的人缘不错,打算过年回去竞选一下村干部,恰巧今年村里两委换届。然后,父亲说了一堆自己有胜算竞选上村主任的理由,还有做村干部的好处,家里的田地不至于荒芜,工资不低,还能帮交一半的社保。

  父亲一个人讲了好几分钟,王欢并没有多少插得上话的余地,他连说了几句,嗯、可以。当父亲挂了电话,王欢叹了一口庆幸的气,他心里想,还好父亲不是开的视频过来,不然自己住这个小的地方,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一直到现在,王欢还是没有想好,怎么和父亲坦白自己辞了铁饭碗来东昌工作的这个决定。

  关了电话,王欢拿下挂在墙上铁钉里的毛巾,就往门口那一匡子的洗手间去了。贴满了《东昌晚报》的玻璃窗下,黄色明亮的灯光里,吃夜宵的男女发出吵闹的声响。

  公司春节的法定假期和单位一样,都是七天。从东昌回瑞水的车票并不紧张,王欢当天提着行李去车站买票上的车,为了不被家人发现自己换了工作,他把准备带回家的公司营销攻略换成了瑞水单位通讯录,并且把电脑桌面里有关电销的材料都转移到了文件夹里。出了太阳的冬天坐大巴是最让人不舒服的,阳光照进开了空调的车厢里,每个人又穿着好几层不方便脱下的毛衣,那种冷也不是热也不是的感觉,伴着汽油的味道,真让人聒噪。

车上,父亲打来电话,问王欢到哪里了,大概几点到,在哪里停下来吃饭。王欢本来在大巴上就不想多说话,父亲这一顿啰嗦着实让王欢很不耐烦,不过他习惯性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父亲问一句,他平淡地答一句,一直到父亲问到了所有他想要的信息为止,王欢总不可能和父亲说那些,儿子长大了不用像对待小孩子那样操心自己的大道理。他对于自己的亲人向来不善于表达。

下午,王欢从河口镇打了摩的回到家,父亲琢磨着大概的时间,听到门口路旁也摩托的声音,就本能地下来迎接了,他的直觉一般不会错。

      父亲帮王欢分担了一个手提包,两人走进院子里的时候,母亲从厨房里出来,笑着喊王欢的名字,她的心情似乎比她的表情还高兴,但也不便停下手中的活儿。客厅里,坐了几个族人,好像每年回来的情景都那么类似。不过,今年的这天来自己家闲谈的换成了王庆生和王来有。

  父亲叫王欢也坐到桌子旁一起喝茶,几个族人都知道了王欢的工作性质和地点,也就没有和往年一样追三问四。他们开始继续聊自己的话题,是关于马上要进行的村委会选举的事情;

   庆生说:“宗华,我这边你放心,我这一大家子,哪个不投你,我屌铲他!”。在这种家族大事上,庆生一向不含糊,虽然他爽直的性子也得罪了不少人。

  王来有的脾气则温和很多,作为小组组长,也许是时长调解各种矛盾养成的喜欢做和事老的性格。他说:

   “我们自己这个组有人出头去竞选,大部分还是会支持的,你放心,现在主要是,我们文炎公之外的人,你要去多争取。宗华佬。”。

  王来有作为长辈,讲出的话一般比较在理,父亲也听得很认真。王欢倒生出一个疑惑来,他问道;

  “还有谁参加选举?他们那边选民多吗?”。

  坐在上席的父亲替两个族人回答了:

  “吴坑的万生,坝上连生的儿子老飞,也说要参加,主要就这两个,其他人没什么威胁。”。

  “坝上人倒是不多,吴坑那边,要是全部选民都选他们自己人的话,就还有得比。”。连生补充道。

  王欢又纳闷了,他说:“吴坑的吴,不是和吴长贵他们合不来吗?会支持他做村主任吗?”。

  “没什么合不来,有都是一阵一阵的,有好处的时候,个个都围在一起。”。连生说。

  因为王欢记得之前父亲曾经说过,因为去年吴坑吴生骅溺亡的那个案子,吴生骅一大家子都对政府和村干部有意见,包括吴生骅的同族人吴万生,多次对政府的解释和处理结果有微词。怎么现在又合作起来竞选了,这变化的速度,让王欢有些看不懂。

 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一批新的客人,也是王家湾的人,聊的又是关于选举的话题。重复的内容让王欢失了兴趣,他一口咽了杯子里的浓茶,起身到院子外去走走。

已有一年没有回来了,在王欢的记忆中,老家的样子,每年似乎都有新的不同的印象。王欢站在院子门前的水泥坪上,脚边的那块荒地,杂草已经被父亲除得干干净净,门边的旧春联撕了下来,剩下一些边角纸屑还黏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往远处看去,村口石拱桥旁,连生和大伯的店子门口站了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小小的河堤用不锈钢扶手连了起来,有小孩子靠在扶手上,往下看河边洗衣的母亲。再远一些,是德敏的店子,他的老母亲坐在门口,用的还是老式火笼取暖。

 老家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春节那般热闹,可能是因为距离年夜还有几天的光景,妇女们都窝在家里置办年货吧。男人们,也许去了街上买肉,也许走到一年未见的熟人家串门。总之,记忆中最热闹的村口,也并无热闹,这和王欢的想象倒有些不大一样。半坡下面的村道里,宏生大伯从那走过,五十来岁的他,穿着绿色军衣料的外套,款款的黑色裤子。他走得很慢,手臂卷在胸前,半低着头,好像在思考着。他还是发现了矗立在斜侧高高瘦瘦的王欢,王欢想开口喊他,却不知怎么称呼,按辈分喊吧,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叫过。王欢犹豫着,健生却先打了招呼,冲王欢点了点头,似乎笑着,但是近视的王欢看不大清楚。王欢也笑了一句,作为回应,也不知几十米远外的他有没有看清楚。

王欢还记得,小的时候,宏生时常来会来自己家,他喜欢逗弄调皮的自己。健生的手臂粗壮有劲,儿时的王欢说出俏皮话时,健生就假装气汹汹地跑过来,把王欢高高举起,生出酒精味道的嘴里,喊着王欢的小名,前面加上几句村里骂小孩的土话。他以为健生这次看到的自己,两个人会有久别重逢后诉不尽的寒暄,带着跨年龄的亲切感那种。不料只是一句牵强的问候,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

夕阳挂在了远处杉树的枝丫上,氤出红彤彤的光,店门口的人已经散去,朝着冒出炊烟的各自屋里走着。王欢也回去了院子,父亲刚送走几个族人,在压水井旁清洗淡黄色茶杯,王欢说:

“刚才看到宏生大伯了,他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父亲蹲在水井旁,一阵一阵冒下来的泉水冲在白色托盘上的三五只杯子里,舒展开的暗黄茶叶漂了出来,随着清水漫无方向地流到沟壑里,杯子又恢复了不太新的干净的模样。

“她的老婆得了癌症,还不知道捱得了多久。”。父亲叹了一口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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