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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东庄往事

王发生和王宏生是王家湾小组的同族人,而且是同一房。发生的爷爷文奎和宏生的父亲文道是堂兄弟。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村里还有生产队的时候,宏生的父亲担任了东庄的生产队队长,那时候,带领村民种甘蔗,搞产业,在村民心目中有一定的能力和威望。只是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嗜酒。喜欢喝按两称的散装白酒,又好赌博,时常酒后和人打赌。一日夏季的傍晚,生产队干活收工后,文道在隔壁堂弟文奎家里吹牛,两个人灌了大半瓶的谷烧。喝到尽兴,竟打起赌来,也不知玩的是骷子还是划拳,文奎竟将柑湖分来的一块五亩大的林地输给了文道。口说无凭,文奎愿赌服输地写了一张字据给文道,文奎的妻子当时也在场。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穷得叮当响,赌瘾上来了,田地山林,家里的牲畜,也可以当赌博的筹码。柑湖那几亩林地,上个世纪时尽是荒山,连茶油树也没有几株,文奎也没太把它当回事。

  不料时过境迁。九十年代末,湖南的族人回东庄王家湾祭祖,文道听说有位湖南来的族兄看风水很灵验,遂把他请到家中盛情款待。然后带他到自己的几处林地里,拜托他帮寻觅一处风水宝地,以做自己后事的陵墓。那族兄寻山访岭,正好看中王文奎输给他的那块地。族兄说,那地方龙脉旺,阴阳龙相缠相绕,砂水秀美。葬此,则子孙延棉,人才蔚起。

  文道也没有熬到千禧年,九九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他因为常年喝酒造成的心脑血管疾病,诱发脑溢血过世了。他的两个儿子遵照遗嘱,把他葬到了柑湖那块从文奎手里赌来的宝地上。两个儿子后来又各有子嗣,大儿子章华生下两二一女,排行第二的便是王庆生。此后,文奎家香火倒是有些式微,文奎两个儿子,大儿子章涛,已打了大半辈子光棍,现在孤零零住在安置房里。二儿子就是王宏生,王宏生一心想生男孩传宗接代,岂知前面生的三个都是女儿,并没有遂他的意。那几年,他到处求神拜佛,在快四十岁的时候,才中年得子。不过在妻子怀胎六个月时,医生说孩子可能智力发育不太好,建议他还是引掉为好,他没有听医生听医生的劝,还是执意要妻子生了下来。那儿子现在已是读初中了,学习成绩倒一直不太好,平日也寡言少语。

  过了中年,宏生的脾气变地更加焦躁,加之身体大不如前,宏生日渐对柑湖那个风水耿耿于怀起来。他似乎更信了风水墓葬之学,他觉得是那个风水让自己家每况愈下,而让发生家枝繁叶茂。几十年来,他一直把这个怨言埋在心里。大约十年前,父亲那笔赌注的唯一见证人,他的老母亲也过世了,他猜测王发生家可能也已遗失了那张字据,心里便萌发了要回柑湖林地的念头。

  九年前的一天,那是春节过后没多久,发生和宏生一起在德敏店子里打包牌。宏生牌运不佳,被挂了好几个三档,那王发生也是心直口快之人,他好为人师地冲宏生嘀咕,哪一步该怎么怎么打。两个人拌了几句嘴后,竟愈演愈烈吵了起来。宏生憋在心里的话,被输钱的气头冲了出来,他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朝庆生吼道:

  “你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骗了我那块风水,你有今天?”。

  因为宏生是同族长辈,而且年纪大些,发生刻意忍让着,他坐在原位,冷静地回答:

  “那块地方是输给我们家的,怎么叫骗?当时是你情我愿。”。

  岂知这一句话更惹恼了宏生,他说:“你家不是仗着做大队长,骗过来的?赌也是你们耍花招!地方还给我,不然我帮你风水挖了去!”。

  宏生竟说出要挖自家祖坟的话来,发生岂能忍,他也拍桌而起,纸牌旁的茶杯碎了一地。两人剑拔弩张,就要干起架来,矮矮瘦瘦的组长来有哪里拉得住,与德敏两人一齐才把宏生按下来。来有苦口婆心地劝道:

  “大家本房人,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动手像什么样。”。

  德敏把纸牌收了起来,那天的牌局就此不欢而散。那年起,宏生和发生两人的芥蒂就算公开化了,进入新的世纪,宏生把新家建在了村口的坝上小组,两家人就更是断了往来。

  刘永那爱八卦也爱分享的母亲检英,从王家湾石娣口中听得了庆生和宏生的故事,回到家就讲述给了刘永父子俩听。刘永听完后有些小小的吃惊,他才知道,原来不少村民对这风水影响后世之说,如此深信不笃。他站在自家平坦的院子里,环顾了一圈稻田远处那片连绵起伏的群山,山里果真有灵验的风水学说?他似乎不太信。不过,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里,打小他从祖辈那听来的牛鬼蛇神的传说,倒还真有不少。

  坝上小组左侧蛇背凹那片斜斜的山坡,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直径两米多的岩洞。天气好的话,在村口连生的店里,洞口都清晰可见。岩洞直径大约两米,小时候,大人们经常告诉孩子,那个山洞里面住着一条大蟒蛇,川子背山上那个岩洞,就是蛇窝的另一个出口。说来也巧,蛇背凹山坡的另一面,川子背半山腰上,刚好也有一个岩洞与之向呼应,这让村民们更加相信里面有大蛇的传说。孩子老人们上山劈材,见到那个岩洞都绕道而行。几十年来,也有人怀疑这个传说的真实性,认为

里面兴许就是只有些雨老鼠而已,不过还没有哪个胆大的人,敢爬进去一试究竟。孩子们长大了些,家里有了电视,看到《西游记》里面,孙悟空和猪八戒去蛇洞里堵女蛇精的那一集时,自然就联系到了蛇背凹那个岩洞的传说。

  在坝上通往隔壁乡那条两地交界的山路旁,有一颗高大的古树,绿叶成荫。它有一个瘆人之处,就是在它皲皱的树皮里,会渗出红色的液体。到了南方潮湿的春季,老树粗圆的树干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寄生植物,树根盘桓在土地上,使本来就湿滑的小路凹凸隆起。有一年清明时节,王欢和几个孩子走小路,去隔壁乡的姑姑家,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暗,树影朦胧。路过那头古树的时候,有个孩子大呼一声:“有鬼啊!”,孩子们吓得一哄而逃。回到家依旧气喘吁吁的王欢,好奇地问母亲:“那头树为什么会流“血”啊?”。母亲并不知道有类似龙血树一样的植物,她似乎很认真地告诉王欢:“那颗树有几百岁,可能成精了。”。此后王欢也不敢一个人从那棵树下路过了,他怕树精伸出长长的根须,把自己裹住吃掉。

  王家湾的老庙同样有灵异的传说,老庙的菩萨不多,个头也小,不过每年春节,从坝上到王家湾、柑湖,几个村小组前来敬拜的村民一直络绎不绝。说起敬拜习俗的起由,也有一段历史渊源。相传村里有两个菩萨,村东头一个,村西头一个,两尊菩萨划坝上的小河而治。一日,两菩萨相遇,言语不合后大打出手,两个菩萨法力相当,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村东的菩萨被打断了脚,村西的菩萨则断了手。于是,村东王家湾方向的那个菩萨,只能坐在庙里被人供着,村西王坑那边的菩萨,还能自己行走,年初会到各家各户来串门,扫除瘟祸。于是,村西那几个小组,年后正月就有接神的节日,那热闹程度,可能仅次于春节。接神那天,家家都会置办酒食,请亲戚朋友前来做客,以沾些喜运。村东的居民可就没有这项丰富的活动了,他们的菩萨因为断了脚,只能摆在庙里供着,几十年也未曾挪过步。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在东庄村民心中的威严,据说上个世纪,柑湖有个调皮的孩子,路过庙湾时闲来无事,用竹签制的弓弩玩具,射向了菩萨的右眼,没过几月,那个孩子的右眼就得了田螺花,瞎掉了。

  风水墓地的灵验故事,在村民口里就更是流传甚久,不然,宏生也不至于因为一块风水,和族人王发生交恶。印象最深的,是刘永从父亲那听来的一个不久前的真事。王家湾开杂货店的章明的爷爷,有个最小的弟弟叫元旺,元旺年纪轻轻时候到龙岩挖煤,煤矿塌陷,砸残了一只脚。回到家发展后,也赚钱无门,脾气愈发变得暴躁起来。有一日,村里略懂些风水的传生,也就是刘连生的父亲,偶遇元旺。刘传生告知他说,也许是元旺父亲在王家湾谷坑的那块风水不灵,才致诸事不顺,并告知他化解之法:建议在墓穴左面强挖一个口子。元旺病急乱投医,信了传生的话,不顾几个兄弟的反对,提起锄头就往谷坑老父亲的墓地里去了,他按传生传授的法子挖了个坑,以为就此能时来运转。不料来年妻子产下一女,不偏不倚地在婴儿左脸长着一块花生大的胎记。元旺甚是懊恼,那提建议的刘传生,也在他心中也留下了“半吊子水”的骂名。

  类似具有魔幻色彩的东庄神话或传说,比如野人吃了山豆变成小河的斑鱼,燕子是观音的使者的故事,在刘永的记忆中还能搜寻出不少。不过,刘永中断了遥望着山头天马行空的想象。短暂的周末即将结束,他得收拾下带回家里的复习资料,和母亲准备的过年未吃完的腊菜一起,下午去上班带到镇里去。

  上周刚出的省考入围名单,刘永再一次落榜。他现在可不能像从前那么闲着了,妻子有正式的单位,自己只是临时工,因为这,挨了家里不少的口舌。周一下午刚下班,回到圩上的住所,刘永就开始拿出《行政能力测试》的模拟卷,认真地作答选择题来,好为下半年的国考做准备。

 妻子王静雯下班稍微早一点,她在狭小的厨房里切苦瓜,准备一家三口的简易晚饭。女儿从电脑旁的凳子上走了下来,似乎看腻了《小猪佩奇》的动画片。她跑到厨房的母亲身后,用细嫩的手拉了拉母亲的衣领,撒娇地问母亲:

  “妈妈,什么时候带我去县城,我要去广场的城堡玩。”。

 王静雯把切洗好的苦瓜倒进了滚烫的油锅里,小小的厨房顿时冒起浓密的油烟,她不耐烦地对女儿说:

 “去找你爸玩,我在做饭,别进来!”。

  女儿又蹦着跑去找卧室书桌旁的刘永,问了他同样的话,刘永今天难得找到些做题的感觉,他不耐烦地回答六岁的女儿:

  “去外面玩,别吵我!”。

  厨房里,王静雯听到刘永以这样的口气对女儿说话,显然很不悦,她冲着房内大声说:

  “你就不会带一下她啊?没看到我在做饭呀,每天下班回家,你就是窝房间里。”。

  “你在做饭,我也在复习啊,我又不是在玩。你要是不想做饭,我点外卖也行,省得每天你都做了不耐烦。”。刘永带着一脸无奈的表情,反驳妻子。

  王静雯也不示弱,她义正言辞地说:“你自己想想,你带女儿的时间有多少?还点外卖,你很有钱吗?就你那点工资。”。

  没想到,这一句话触碰到刘永的软肋了,他走出了房间,轻手推开磨蹭在脚前的女儿,冲着厨房吼倒: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嫌我临时工工资低,所以我要复习啊,那你又说我不带女儿,你要怎么样!”。

  “你本来就工资低,我说错了吗?考不上是你自己的原因,其他时间你干什么去了?”。王静雯从厨房里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并且从厨房的玻璃隔门里,带出一股浓浓的油烟。

  “要是嫌我工资低,你就当面说呀,昨天在东庄,我爸妈都在场,你为什么不说清楚?大不了不过了就是!”。刘永第一次如此冲动地说出这句话。

  王静雯用女性尖锐的声音吼回了刘永:

  “你别跟我提你东庄那地方,山得要死,你看看女儿在家,被你爸妈带成什么样子了?吃的又脏,穿的又土……”。

  这一下,刘永被彻底激怒了,他抓起左手桌边的玻璃杯,狠狠地往水泥地板上一摔,玻璃碎片散了一地,差点弹到了女儿的身上。娇小的女儿吓得立马哭了起来,刘永顾不得这些,他继续喷王静雯:

  “你他妈说我可以,我父母又哪里对不起你了?”。

  王静雯本来不白的脸色顿时暗成了一片,她回手举起身后装了苦瓜的瓷器盘子,也往地上重重一摔,并愤怒地甩出一句:

  “以后我谁都不管,谁都不说,可以吧,你想怎么样随你!”。然后,径直地走进卧室,砰地一声把门锁上了。客厅里,剩下泪眼涟涟的女儿刘静喻,和一地的玻璃碎片。

  刘永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冷冷地走到女儿身旁,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珠。又转身避开玻璃碎片进到厨房,把锅里的苦瓜烧蛋铲了起来,和盛出的一碗米饭,一起给到沙发的女儿吃。女儿逐渐停止了哭泣,刘永拿起墙角的拖把,随便把地面清扫了一下,就进了妻子隔壁的房间里。他无奈地瘫坐在床沿,一点晚餐的食欲也没有。

  刘永回想起和妻子相识相恋到成婚的点点滴滴,重来也没有想过,会有说出离婚的这一天。2010年的冬天,两个人在深圳龙岗的同一栋写字楼做外贸,一次中午出去取外卖的偶然机会,在电梯里,刘永听到了她用家乡口语在接电话,两人便交谈上了,并留了联系方式。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彼此找到了它乡遇故知的温暖。半年后,两个人便相恋了,两人的身影走遍了深圳几乎所有好玩的地方。那年冬天回去,双方回家见了父母,愉快地定下了亲事。一直以来,妻子在自己和家人的眼中,是那么地优雅贤惠,刘永的心里也时常因为能娶到她这样的女子,而倍感幸运和幸福。

  如今,为什么彼此总是讲不了几句就开始争吵,为什么妻子总是一副烦倦、嫌弃、甚至不耐烦的表情对待自己?难得真的逃脱不了“围城”的怪圈吗?妻子说自己不顾家,刘永心里着实冤枉,为了结婚后照顾孩子,为了迁就考上了老家单位的妻子,他放弃了在大城市自由的生活,在老家上一个两千多快钱的班。有了孩子后,同学聚会也好,玩游戏也好,都比之前少之又少了,这还不算牺牲吗?刘永越想越心累,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婚姻和爱情想得太简单了,是不是做的选择太仓促了,他甚至萌生了逃离的念头……

  刘永躲在房间里,客厅外出奇的安静,他想起女儿还在外面吃饭,为何此时没了动静。他便拎起拖鞋出去看看究竟,原来,女儿竟然半躺在那褐色的二手沙发上睡着了。她的嘴角还有残留的油质,粉色的调羹从她手里滑落到了地上。刘永轻轻抱起女儿,打算把她放到房间里去睡。双手把女儿抱起时,他看到女儿扎的两个小辫子是如此的清新,红色的裙子和身材搭配地恰到好处,黄色的皮质小鞋也擦拭得锃亮。

  刘永的心里忽而油生出一股愧欠来,他发现,女儿身上的照料,竟然没有几处是自己关心过的,更别说是亲自置办。女儿穿什么好看,喜欢吃什么,多久该洗头洗澡了,自己做父亲的,居然做不到心里有数。而把这些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是现在在房间里被气到了的那个女人,经常的洗衣做饭,她的皮肤和双手,已经不比之前嫩滑,带孩子的劳累,使她的脸上少有了青春的笑容。自己刚才耿耿于怀的那些付出,她又何尝没有?也许,她若不是嫁给一个乡村小职员,她本可以不用这么操劳的。

  想到这里,刘永终于放下了脸皮,他鼓起勇气,轻着步子走到隔壁的房间,慢慢敲了敲门。妻子并没有反应。他稍微用力一推,门便开了,妻子躺在木床上,裹着凉毯,背对着房门,一声不吭。她把被子盖得很上,差点要把脸遮住了。刘永走到她身边,叫她出来吃饭,妻子还是没有作声。刘永索性在她旁边躺下了,并且翻身打算去抱住她。妻子探出发型凌乱的头,伸出双手欲把刘永推开,刘永紧紧抓着妻子的手,把她按在了枕头上。他伸过嘴去亲吻妻子,口里一直说着:“雯雯,我错了。”。王静雯扭动着头不让刘永碰自己,刘永腾出双手按住了妻子的前额,一口吻了过去,含着妻子酸酸的泪水,热吻了起来。

  妻子也没有再挣扎,她十指深深搂住了刘永的背部。夜幕降临,隔壁房间里,女儿睡得正酣,并没有被其他声音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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