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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庄往事

刘永没有再说什么,他付完钱把烟塞进口袋,就离开了店里。

  回到单位上,刘永用电脑登陆了微信,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同事们也陆陆续续来了所里。刘永第一时间给河口镇党政办主任齐云发了一条微信:

  “齐主任,今天下班后有空吗?请你吃个饭。”。

也许是办公室事务繁忙,齐云过了几分钟才答复刘永:

  “不好意思,我晚上有个接待,书记的客人来了。下次吧。”。齐云还回复了一个抱歉的表情,看得出来他也许是真的有事。

  “不要紧,那你先忙。我等你吃完饭,晚点请你吃夜宵吧。”。刘永今天执意要把齐云要出来,他和齐云平日里在工作上也时常有对接,所以也就没和他客套。

  齐云果然爽快地答应了:“嗯,我差不多要八九点结束,去哪个店吃?”。

  刘永回道:“去国道边的“友滋友味”大排档吧。”。

  这晚,刘永八点半就到了大排档,他选了一个门口水泥坪上的位置,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玩手机等着齐云接待完。九点一过没几分钟,一辆雅马哈助力车开到了店门口,带着眼镜的齐主任把车子停靠边,打算朝店门走去,刘永赶忙站起来,举起手冲着齐云喊:

 “齐主任,在这呢!”。

  齐云看了刘永在打招呼,他扶了扶眼睛,笑着往刘永走来,走路的样子好像有点微醉。

  刘永把红色的塑料凳子摆好,招呼齐云坐下,调侃道:“怎么?就我们的齐大主任的酒量,今晚也喝醉了?喝酒开摩托可是酒驾噢”。

  齐云拍了拍灰色外套上的酒气和灰尘,一边说:

  “刘警官就别嘲笑我了,我这种酒量,和人家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刘警官叫我来,有何指教?”。齐云儒雅的脸庞在夜色下确实显得暗红不少,刘永猜测他肯定是喝多了些。

 刘永拿起桌面上的菜单,一边点菜一边说:

 “齐主任又嘲笑我,别叫我刘警官,吃不消。叫我小刘。”。

刘永问齐云:“你吃点什么?”。

 齐云摸了摸肚子,打出一声打嗝,说:“你点就行,随便。我刚在那边吃的蛮饱。”。

 刘永点了两份炒粉,一份螺丝,另外两个小菜:香菜豆干和凉拌皮蛋。店里的客人不多,几分钟后,菜就上齐了。边吃着,刘永开始问齐云:

 “齐主任,有个事情,想麻烦你帮打听一下。”。

  齐云挑起几根细薄的禾县豆干,正要往嘴里送,他说:

 “你说嘛,能帮的忙我一定尽量。”。

  “是这样的,我老婆不是打算从周塘调回河口嘛,黄所长已经和罗书记说了。我想麻烦你帮我问问,我们村的吴书记,有没有和罗书记说过这个事。”。

  齐云看了刘永一眼,笑道:“怎么?给村书记送礼了?”。齐云干了十几年的办公室主任,他见过的人情事例不胜枚举。

 刘永自知瞒不过齐云,他讲道:

 “我倒没有,是我爸,老是说这个事。他老讲村书记帮了我们什么的,搞了我们平白无故欠他个人情似的。我寻思着,说没说还不一定呢,现在的村干部精得很,拿了好处不办事也正常。我是担心我爸被忽悠了,所以,拜托你帮问问书记。”。

 齐云没吃多少,已经放下碗筷拿起了纸巾,他爽快地说:

  “可以,有空我问问书记。”。

 “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齐云说。刘永结过账后,他对齐云说,喝了酒开车不安全,就主动开齐云的雅马哈送他回了家,然后自己走了十几分钟的路程回到住所。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齐云给刘永发来一条微信:

  刚问了书记,他说吴长贵没和他说你老婆的事情。”。

 刘永对这个结果感到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齐云继续说:“刚才我送文件去书记那,书记问我昨晚接待的费用,他心情看起来还好。我就顺便问了一下他。”。

 刘永回道:“好的,多谢了!齐主任。”。

  十点到下班的这一两个小时,刘永感觉过得如坐针毡,一到下班的点,刘永就赶紧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父亲接通电话后,以为刘永中午要回家来吃饭,他愉悦地说:“永古,中午杀了个鸭子,是不是要回来?”。

  刘永哪里有吃鸭的心情,他用一本正经的口气,对父亲说:

 “爸,你被那吴长贵给骗了,他根本没有帮我们说静雯调动的事!”。

  电话那头,父亲停顿了几秒,然后安慰刘永:

 “算了算了,反正现在差不多也快成了,管他说没说。”。

 “你是不是给他送了酒?家里那瓶开了的剑南春,是吴长贵因为我抓了他儿子,他退回给你的吧!”。刘永似乎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电话那头,父亲没有说话,刘永继续讲:

 “送了就送了啊,你还和我说是舅公给的。你给那种村干部买那么贵的就干嘛啊,平时买一两百的四特酒给你喝,你都嫌贵!”。

  父亲感觉到了儿子的火气,他也失了方才喊儿子回家吃饭的愉悦口吻,用厚重而略有惭意的语气回答:

 “我当时也就是想,能不能帮到点忙,让你和静雯调到一起来。鬼想到吴长贵拿了酒,还哄(骗)我,讲他和罗书记说了。现在酒也拿回来了,上次的事,还好你也没给他道歉。就算了吧,早点回来吃饭。”。

 “这倒不是几百块钱酒的事情,就是你们这种喜欢送

礼办事的习惯,打惯(纵容)了那些村干部,知道吧。以后我工作上的事情,你别管那么多!”。

 “中午我在单位吃!”。没等父亲回应,刘永一手指挂断了电话。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刘永每次回家都要骑摩托,顶着大太阳开十几里的山路。于是,刘永中午回家吃饭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有时候中午出勤会安排个工作餐,大部分的时间,是自己在街上小店点个盖浇饭,吃完回到荣诚商行的住处小眯一会儿。一个人住两室一厅的房子,刘永难免有空荡荡的寂寞感,不过他听说自己老婆调动的事情,陈副县已经签了字,就等人社局下文了。期想到在这个装修还算整洁的套房里,马上就可以过三口之家的生活,他无聊的日子也就有了盼头。

  六月的南方,汛期如期而至,凉江黄浊的河水,已经漫过了河床的沙地,就要越到河边的菜园上来了。漫长的暑假马上就要到来,镇教委和派出所,这段时间都忙着做防溺水的宣传工作,根据上级的要求,刘永也跟着副所长去了好几个村镇小学宣讲。星期五的下午,派出所门口也积了水,雨还是一直下,办事的群众一个也见不到。因为下雨,刘永和肖俊没有外出去做宣教,两个人在值班室无聊地玩着手机,等待下班后抽个雨小的空,赶紧窝回家里去。

  寂静地只能听到雨声的值班室,突然响起了电话声,刘永赶紧拿起红色的座机,只听得一个中年女子着急慌张的声音:

 “派出所欸,快点来啊,富背这边有人掉河里了,快来帮忙!”。

 刘永赶紧抽出本子,一边记下,一边继续地追问她:“在富背哪个位置?我们马上过来!”。

  “就在富背大桥桥头,你们快点过来!”。

  听到警情,一旁的肖俊赶忙起身,跑去找值班的副所长报告。

 “好的,我们马上来!”,刘永挂了电话,站起了身。随后,刘晓文副所长和肖俊穿好制服走了进来,等刘永也准备就绪,三人坐上警车冒着雨就奔着富背去了。

  警车到达富背的凉江大桥桥头的时候,那个落水的男子,已经被同村识水性的人救起,用一件黑色皮衣垫着,端放在桥边步道上。十几个人把他围成了一圈,有好奇地围观的,有慌忙地打电话的,还有捂着脸吓得往后退却的。刘永把警报一打响,围观的群众稀疏往后散开了,刘副所长第一个跳下了车,这时候,雨已经停得差不多了,只剩淅淅沥沥的雨丝,刘所长也顾不上打伞,直奔落水的男子去了。一边跑着一边对村民喊:

 “叫了救护车没有!?”。

  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回了一身:“喊了。”。

  刘永和肖俊跟着副所长赶到了落水男子身旁,只见一个大概二十岁的瘦瘦的男子,软软地躺在灰旧的皮衣上,嘴唇泛白,松弛的皮肤上还有明显的刮痕,**里的渗血已经失了鲜红的颜色,长长的刘海凌乱地遮住了泛白的眼睛。

  刘副所长拉起袖子,本来打算给落水的小伙子做压水的抢救,旁边的一个阿姨说:

 “没用了,过了太久,没气了。”。刘永听出了她的声音,应该就是刚才报警的那个阿姨。

 “通知到了家了没有?”。刘所长回头,焦急地问围观的人群。他观察着落水男子的体症,似乎已经没有了抢救的必要。

  人群里叽叽喳喳起来,有个老人家回答:

  “兴有和木声已经去隔壁村问了。”。

  一个中年男子拿出手机,在发语音。刘所长认得他,他是富背村的治保主任汪富登。

  “我发了照片到隔壁几个村的书记那里,叫他们在认。”。黄富登说。

  话音刚落,响起响亮警报声的救护车已经开到,车上下来两男一女共三名医护人员,他们在刘所长的引导下,给落水男子做进一步的检查,刘永和肖俊忙着拍照取证,并拉起了警戒线。

  这时候,一辆灰色的面包车快速驶了过来,急刹车停在警车的后面。车上下来一对五十岁上下的夫妇,哭喊着跑了过来,妇女带着鼻涕眼泪喊道:“生古啊,生古啊。”。围观的人群纷纷避开给她让路,并用同情地眼光看着他俩。刘永突然觉得这对夫妇有些眼熟,好像是和自己同村的,又不记得是什么名字。夫妻俩一眼就认出了躺地上的是自己的儿子,那位母亲一头扑倒在儿子的胸口上,她无法接受眼前这个事实,声嘶力竭地哭喊:

  “生古啊,我的仔,你为什么会这样!上午还好好啊!”。

  她一边哭一边使劲地摇晃儿子的躯体,一旁的男孩父亲也哭了,他跪在地上扶着自己的妻子,怕她也寻短见。男孩父亲央求医护人员救救他儿子,男医生耐心地告诉他已经无力回天了。男孩父亲转而握紧刘所长的手,恍惚而坚定地哭诉着:

  “刘所长,你们派出所公安局一定要帮查清楚,我儿子不可能会无缘无故自杀的。我求你们了。”。男孩父亲正要给刘所长跪下,刘所长和围观的村民赶紧把他拉了起来。

  几个东庄的村民也赶了过来,他们尽力地安慰着那对伤心的夫妇。只是夫妇俩并不相信这只是个意外,然后这么轻易地回家操办后事。他们向刘副所长诉说了儿子离世前的一些异常的举动,要求派出所认真查清儿子离世的原因。刘副所长思考了一下,然后给在市里出差的黄所长打了一个电话,随即接受了夫妇俩的要求。夫妇俩小心翼翼陪着医护人员把儿子运上了救护车,刘永启动了警车在前面开道,两辆车同时打起警报,快速往县城方向驶去。

  在县公安局,中年夫妇跟着刘所长在刑侦大队做笔录,他们儿子的尸体则被送往了成立不久的殡仪馆尸检中心。夫妇俩的脸上依然满身泪渍,他们详细地和民警描述儿子落难前的一些异常的地方:

  “昨天中午,家里落雨,他硬说要去县城有事,我们问他去做什么,他说存钱,有急用。”。父亲回想起昨天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们知道他存钱干什么吗?有没有受到什么人的威胁?”。做笔录的民警熊敏问道。

  落水者的母亲回答:“这几天,我们收到好几个外地打来的电话,说我儿子欠了他们钱。我就问生古有没有这个事情,他说可能是诈骗电话,叫我不要理它。”。

民警小熊敏锐地察觉到,这可能是一宗网络借贷引发的自杀案,他叫那位妇女把接到电话的通话记录提供给他,然后吩咐旁边的助手小黄拍照留证。

  熊敏继续问道:“你们儿子,去世前有没有其他的征兆,比如精神状态上。”。

  落水者的父亲仔细地回想了几秒,然后说:“有一点反常,这几天他经常躲在一旁接电话,然后只听到他回答:好的好的”。接完电话后就是一副慌张害怕的样子。”。

  中年妇女又哭了起来,她一头靠在丈夫怀里,说:“都怪我们做父母的,太少和他讲话,从小就放家里爷爷奶奶带,有事都不和我们讲。”。中年妇女的哭声响彻了崭新明亮的笔录室,小黄赶紧给她递上纸巾,并安抚她的情绪。

  熊敏对夫妇俩说:“你们说的情况我这边大概了解了,明天尸检结果出来,我们再通知你们做进一步的取证。包括你儿子手机里的内容,也纳入取证范围,你们看看可以吗?”。

  中年夫妇一致同意了,他们只想要找到真相。

  熊敏说:“这个案子我会马上给局里领导递上去,还好落水者把手机放在了拉链袋子里,给我们留下了充分的调查条件。你们先回去,明天我打笔录本上的电话通知你们。”。

  夫妇俩谢过了民警,中年男子把妻子扶了起来,左顾右盼才找到出去的大门。在门口,刚好遇到了送他们上来的刘永。

  刘永礼貌地问候:“叔叔阿姨,我送你们回去吧。刚好顺路。”。

  中年男子认出了刘永,他说:“你就是东庄刘健发的儿子吧,在派出所上班的。”。中年男子方才在桥头的时候就看到了他,刘永知道,那时候他们哪有心情和自己寒暄。

  刘永说:“是的。”。

  中年妇女用疲倦的双眼看着刘永,说:“永古,大家都是本东庄人,一定要帮帮忙,查清我生古的案子啊。”。刘永担心这位中年阿姨的情绪会再度失控,他把他俩引导出了公安大院,招呼他们上车,打算送他们俩回家。

  中年男子拒绝了刘永的好意,他语气坚定地说“我们今天不回去了,就在城里等结果,去我小叔子那里住一晚,他在水南开炒粉店。”。

  傍晚,雨又下起来了,打落在中年妇女蓬松的头发上,刘永把车上的伞递给了他们夫妻俩。同行的刘所长和肖俊已经回了各自在县城的住处,刘永只好独身一人开车回河口去。

  第二天一上班,禾县公安局在二楼小会议室召开了案情梳理会议,分管副局长尤小军主持,参加会议的还有刑侦大队队长陈路,教导员赖有长,经侦大队副队长刘显亮,河口派出所刘晓文,以及做记录的民警熊敏。会议的第一个环节,是按照属地管理原则,由河口镇的刘副所长介绍遇难人的基本情况,刘所长拿出精心准备的材料,开始念道:

  “遇难人,姓名:吴生骅,年龄21,身高172,体重56公斤,遗体于2017年6月14日下午16点46分,在河口镇富背村凉江大桥桥头,被当地村民捞起,十二分钟后,所里警车到达现场,发现死者已无生命迹象,随即五分钟后,人民医院的救护车也到达……”。

  念完基本情况,刘副所长停顿了一下,开始介绍案情调查情况和尸检结果:

  “根据死者家属提供的线索,我们首先对遗体进行了详细的检查,只发现有水边芦草的刮痕,未发现打斗推搡的痕迹,且死者骑行的216国道,距离河岸有二十多米的灌木丛,摩托车停靠路边完好无损,可以初步排除意外溺亡的可能。配合家属提供的一些关于取债的线索,可以初步认定为是一起因为网络借贷而引发的自杀案。”。

  “在征求家属的同意后,我们和经侦大队对死者的手机信息进行了抽取核查,发现确实如死者家属所说,吴生骅生前连续四天被好几个网络平台催款,对方通过短信,电话,微信等多种方式威胁死者,甚至把不堪入目的短信发给他的亲戚朋友,这是其中部分短信内容的截图。”。刘所长按下了正前方ppt的遥控器,屏幕缓缓落了下来,里面投影出昨晚准备好的线索截图。图上是好几条短信的内容,其中一条彩信是一张死者的身份证照片,下面镶着这样一段文字:“亲戚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吴生骅,我欠别人的钱没有办法还,大家帮帮我,捐助一点,五十一百都是爱,不要让我成为老赖。”。

  网络诈骗案是经侦大队的业务范围,经侦的刘显亮副队长不等领导问他,就主动介绍起来了:

  “他这个网络平台,昨晚我们加班调查了,是属于“714”高炮,这是业内的一个专用名词,就是借款周期一般为七天或者十四天,利息一般要抽百分之二十五以上。近几年,此类案子在全国范围都比较高发,按照定性,已经远远超过了法律规定的利息范围,属于违法行为。加上使用网络暴力催收,已经涉嫌犯罪。”。

  刘队很有默契地和刘副所长对视了一眼,然后看了一眼尤局和陈队,说:

  “另外,我们经侦的民警经过努力,抽取死者手机里催款短信的链接,试着下载了那个叫他还款的“会花花”的app,然后在app的借款合同里,找到了公司的注册地址。让我们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公司的注册地址居然就在我县!公司叫讯科网络技术公司。”。

  坐在上席听得入神的尤副局长皱了一下眉头。刘晓文副所长继续慷慨陈词地讲自己的提议:

  “所以,我的看法是,局里联合市场监管、金融办等部门,把那个讯科公司给端了!另外,在全县开展一次专项摸排整治。正如刘队说的,近年来网络借贷的案子有高发的趋势,我们刚好可以通过这个专项行动,在全市甚至全省,做它一个典型!”。

  刘副所长说完,喝了一口塑料纸杯里的热水,又感慨道:

  “遇害者是家里的独子,现在他父母是哭天喊地,这种网络高利贷危害太大了。所以以上是我的想法和建议,给各位领导参考。”。

  陈队和刘队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刘晓文的提议,大家安静了下来,等待尤副局长最后的总结和指示。

  “晓文的提议,我不赞成。”。尤副局长双手握着保温杯,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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