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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庄往事

尤副局长娓娓道来他的观点:

  “首先,对于死者欠款的具体金额,查清楚了没有?网贷公司,一共给他多少个亲戚朋友发了短信,打了电话?如果金额不大,骚扰的范围不广,那么,造成死者自杀,会不会是他个人的原因多一点?比如他解决的方法不对,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只是欠个千把块子钱的话,为什么不和家里说呢?”。

  尤副局长一边讲着,一般抬起头看看刘晓文的反应,刘晓文在认真做着笔记,不过尤局俨然看出他的表情里,貌似对自己的观点不太感冒。

  尤局继续说:“退一步来讲,就算讯科公司的催款是导致死者坠河的第一原因,那么,贸然对该公司采取强制措施,甚至在全县开展行业整顿的做法,也是太过于冒进的。”。

  尤局又看了经侦的刘副队一眼,刘副队停下了做笔记的动作,抬起头认真地听着:

  “刚才晓文的考虑,我也理解,这么一个案子,对于东庄那户家庭,确实是个惨剧。但是我们办案想事情,还是要自己掌握主动权,综合考虑。就这个网络借贷来讲,目前国家层面,还是存在一些制度和监管的空白,如何量刑?如何定性?我们不宜拉高标准做出头鸟。假设如晓文所建议的,在全县搞一刀切,甚至把他们都定性为谋财害命的黑恶份子,那么和他们经营方式类似的,大量存在的抵押贷、车贷公司,怎么办?也全部抓捕取缔吗?复制审批监管的部门呢,全部成了保护伞吗?”。

  尤局拧开桌上透明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竹叶青。然后用更缓和的语气,继续说:

  “当然,大家的建议我都会和局长汇报,具体如和定性和处置,要在党委会上研究,涉及重大执法行动的话,要报局长,甚至县领导同意……”。

  刘晓文没有当面反驳尤局的观点,上午的会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进展。会议结束后,刘晓文回了自己在县城的家里,帮着妻子做午饭,儿子去了外省读大学,下个月才能放暑假回家。家里平时只剩妻子一个人。

在家眯了一个午觉后,刘晓文打算开车回河口派出所去上班。尽管是周五的下午,但是所里的黄所长出差在外,工作上他也不敢有所懈怠。开车路过水南的一家炒粉店的时候,刘晓文记起刘永和他说过,遇害者家属昨晚寄宿在水南路一家炒粉店,刘晓文放慢了车速,沿着马路找过去,在一家叫“老伍”的炒粉店门口,他看到了遇害者的父亲正坐在店门口,和一个中年男子聊天,嘴里大口大口抽着烟。刘晓文拉开车窗,问他要不要坐自己的车回去。不料却被遇害者的父亲劝下来,在他小叔子的店里请他吃了一份炒粉。刘晓文竭力地安抚遇害者父母的情绪,和他们讲尸检的结果,以及局里调查的进展情况。待夫妻俩的情绪稍微平稳,送他们回到东庄再绕回河口派出所的时候,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了。

  到了所里,刘晓文走去值班室找刘永,却发现刘永不在。肖俊和他说,刘永家里有点事,提前一点下班了。刘晓文回到副所长办公室,给刘永打了一个电话:

 “刘永啊,正要找你呢,和你说个事。”。

 刘永正在老家的水泥坪上,陪女儿玩手扶的滑板车,他赶忙接通了电话:

 “噢,刘所,我老婆今天回来了,到接下她,所以提前了一点下班,有什么事,你说?”。

 “是这样的,刚才我和死者的家属聊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才安抚了他们的情绪。因为你和他们是老乡嘛,他们多半会来问你,他儿子的死因调查情况。你先别说那个网络催款的事情,主要是担心他们俩想不开,而且所里现在也还没完全调查清楚。”。

  刘永有些为难,他一边陪着女儿在家门口水泥地上玩滑板车,一边问刘所长:

  “那,刘所,如果他们问我,是不是被催债逼自杀的,我该说是还是不是啊?”。刘永对领导安排的这个任务感到不悦,他赶紧讲出了自己的难处。

  “说不是吧,人家都接到催债的短信和电话了,当初还是他们主动提出的调查方向,而且他们肯定会要求看他儿子的手机内容的。说是吧,你又怕他们承受不了,会催着缠着所里缉拿凶手。你这不是为难我嘛?”。

  “诶呀,这么和你说吧,公安局目前对这个网络借贷公司的定性和执法,还在研究。反正如果他们来问,你自己把握解释的方式方法哈,不要激化了家属情绪。”。刘所长说完,利索地挂了电话。

  “艹!”,刘永无奈地发出一句抱怨,他心里想着,这么棘手的问题让自己去回答家属,这不是甩锅嘛。这时候,夕阳逐渐要落山了,刘永正站在家门口,突然看到门前十多米远的菜园小道上,吴生骅的母亲刚好从路边经过,刘永赶紧侧过身去往客厅走,生怕被她发现了自己。

吴生骅溺亡的消息迅速在村里传开了,连生的店里、章明的店里,从白天到傍晚,都围着一边打牌一边议论的村民。周五回到家的这天晚上,父亲告诉刘永,死者是吴坑小组吴小有的儿子,和吴长贵同族,前段时间,母亲就是到他家做的小工。父亲还说,吴小有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已经嫁到了别的乡镇三四年了。吴小有夫妻俩在广东搞建筑,男的做小工,女的做饭,好不容易存了些钱,打算回家建房子,给儿子娶媳妇,不幸却遇到这种事情。父亲的口气既同情又感慨,他还不忘提醒一句刘永,叫他千万别去碰什么网上借钱。

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吴生骅生前的好友和同学那里。周六的下午,王欢所在的“东庄小学00届校友群”,平时好几年都是沉寂的状态,这天突然热闹了起来,老同学钟勇发的一条消息让群里顿时炸开了锅。钟勇发了一张吴生骅溺亡后在桥头被救起时的照片,并给他的正脸打上了马赛克,然后在群里说:“我们小学同学吴生骅,去世了,跳河自杀。”,随即发了一串悲伤的表情。平时潜水的小学同学,一窝蜂都出来了,王晓兰惊讶地问:“怎么回事?”。赖福有说:“诶,小时候和他还玩的挺好的,怎么就……”。群里被一股忧伤并带着恐怖的气氛笼罩着。

王欢看到这个消息后,顿时脑子里一片茫然,头皮和耳根不觉麻了一下,他直直地盯着钟勇发的那张照片,吴生骅像睡着了一样,躺在一件黑色皮衣上面,王欢突然对生命无常有了最真实的恐惧,他很难相信,一个和自己同龄、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说离开就离开了。王欢问群里:

  “他为什么会自杀?!”。在王欢的记忆中,吴生骅是一个活泼可爱的人,不大可能无缘无故轻生。

  群里的老同学刘娟回复到:“听我爸说,好像是欠了很多债。”。

  刘娟的一句话提醒了王欢,他突然想起前几天收到的一条骚扰短信,好像就是关于吴生骅的!那天晚上自己在打游戏,就直接把短信滑过去了,也没细看。

  王欢迅速返回到短信页面,往前翻到了那一条有关吴生骅的短信:

  “吴生骅,请尽快处理还款,协商还款可以减免,不要给亲戚朋友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几百块钱事小,面子事大(会花花还款地址www……com.)”。

  王欢点开了还款网址,链接跳转到了“请使用浏览器下载会花花app”,王欢毫不犹豫地点击下载了,然后用手机注册一个账号登陆,登进去后首页就是一个借款页面,出现了1200元的额度,下头小字写道:“咨询服务费250元,到账950元,七天后还款1200元。”。王欢又好奇地点了一下确认借款,然后跳出了完善基本信息的页面,身份信息,联系人,地址,都要一一完善才能借款成功。王欢好像明白了,这个网站就是通过读取吴生骅的手机通讯录,才把催款的短信发到了自己手机上,而正是类似这种高利息的网站app,一直利滚利,把自己的同学吴生骅逼到了绝境。王欢找到app里面“关于我们”的页面,显示此app的拥有者是江东科讯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王欢复制了公司的名字,在企查查网站上一搜索,赫然显示该公司的地址,就在自己的老家甘州市禾县。

王欢在单位上班也有近一年了,在他的思维模式里,这种严重违法祸害人的行为,是断然不能忍受的,他曾经因为租房的小区晚上夜宵店噪音太大,而在《问政瑞水》栏目写信,也曾因为看不惯县城里无牌车辆肆意闯红灯,而反映到《市长信箱》里,如今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同学被违法份子所害,而且谋财害命的元凶居然就在自己老家本县!不管最终的效果如何,他也要为吴生骅发声。

  王欢停下了和群里的同学交谈,他下了床走到电脑旁边,打开那个2010年念大一时候买的,已经破旧了的笔记本,新建了一个word,带着一腔愤懑与不平,快速地编辑道:

  “尊敬的领导:

  我是甘州市禾县东庄村的一个村民,我村一名20出头的小伙子叫吴生骅,被县里一家叫做科讯网络的高利贷公司暴力催款,导致吴生骅跳河自杀,该公司借款周利率为百分之20以上!还公然在app放款,在运用商场上线,公司也正县城正常经营!请上级领导维护法律权威,拯救千千万万受害者,查处该公司,调查有关部门不监管不作为!给我死去的好朋友吴生骅一个交代!……”。

匆忙地描述完基本情况后,王欢把群里钟勇发的吴生骅尸体的照片,和科讯公司发在自己手机的催款短信截图,作为了附件上传到江东省网上信访平台。但是在提交信访件时,平台显示必须要输入有效的身份证号,王欢把身份证号码输到一半,又犹豫地停了下来,他突然意识到,如果用真实的身份证上访,会不会暴露自己,会不会惹来该公司的报复?或者,如果老家那边官商联手,会不会发函到单位,诬陷自己诽谤?可是,王欢看着群里吴生骅冰冷地躺在地上的照片,他的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小学时候和吴生骅一起玩闹的日子,五年级的时候,十几个男生住校,宿舍是几十块木板平铺的集体床铺,王欢和吴生骅就睡在两隔壁,冬天,两个人带的被子,一副用来垫,一副用来盖,两人经常挤在一张被子里相互取暖。夏天,几个男生撑起手电筒拍蚊子。吴生骅身材瘦小但性格开朗,经常帮着王欢去小河里用塑料桶打水回来,王欢也会把一角钱买的辣条,撕一大半给吴生骅吃……。

  想到这里,王欢的眼角有些湿润,他鼓起了勇气把自己的身份证号完整地输入到信息框里,坚定地点了提交。随后,又复制了同样的内容,在甘州信访局网站和禾县政府官网上,再上访了一遍。然后收藏好生成的信访件编号,把电脑关机躺上了床。这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满怀愤怒和悲伤的王欢,却迟迟没有睡意,他不禁翻起吴生骅的qq空间来,脑海里一幕幕浮现两个少年在东庄小学的沙石地操场,傍晚夕阳下追逐打闹的场景。

第二天早上,禾县的河口镇派出所响起一阵吵闹声,在副所长办公室,刘晓文大声地责备新来不久的协警刘永:

  “叫了你不要和吴生骅家长说,你偏偏不听,现在好了,昨天,他们夫妻俩跑到县政府去上访了,在政府门口,拿着他儿子的照片,跪了一天。镇上和所里都劝不回来。”。

  刘永一脸无辜的表情,他解释到:

 “那我也没办法啊,人家跑到我家里来问,他儿子是不是被人催着还钱,才跳河自杀的。现在证据摆在那,我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刘晓文急了,他对刘永说:

  “那你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呀,你干嘛告诉他们,是我们县里的公司害的?你这不是激化矛盾嘛。现在上到公安局,下到镇政府镇派出所,搞了多被动,人家就觉得我们执法不公,甚至充当保护伞!”。

  刘永继续讲自己的难处:

  “他父母问我是哪里的公司,我总不能说是北京上海的吧。再说了,事实就是啊,就是禾县的科讯公司害的,说了有什么?难道出了人命还不敢查他们?”。刘永的怒气也上来了。

  刘晓文很无奈地看了刘永一眼,大声说:“谁说不查了?哪个告诉你我们不查了?我们现在是还在商量方案,知道吧。你这样一捅,搞了我们很被动!”。

 “我是对家长实话实说啊,人家作为死者家属,有权力知道真相吧。领导被动不被动,是他们的事!”。刘永理直气壮地反驳。

 “行了行了,你出去!”。刘晓文嫌弃地叫刘永回了自己的值班室去。他坐在自己沙发上,点起一直金圣烟。就在和刘永争吵前,县公安局的尤副局长直接打电话给了黄所长,责备河口派出所不仅不会做群众思想工作,就连基本的保密工作都做不好。然后,黄所长把具体负责此案的刘晓文屌了一顿。

第二天,在禾县新建的政府大楼前,吴生骅的父母亲又继续跪在了政府门口,他母亲拿着儿子生前的照片,哭着喊着儿子的名字,从大声到力竭,从沙哑到哽咽。昨天,他们第一天来政府门口上访的时候,门口的保安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县信访局,然后信访局就按照属地管理原则,打了电话到河口镇政府,河口镇随即派了分管信访的副书记刘滨,以及两个工作人员来县城劝返,刘滨听说是东庄那个跳河的案子,又喊了派出所的人一起来劝,劝了半天也无果。

  门口的三四个保安站在大楼院子的门前,把上访的夫妻俩挡住,以防他们冲了进去。吴生骅的父亲吴小有对保安说,他不见镇里的干部,他只要见县领导讨回公道。保安只好打了电话到县委值班室,值班室派了一名年轻的公务员小魏,从三楼的县委下来,慢跑到了政府门口,然后拿着本子记下夫妻俩的诉求。并和气地对他们说:

“这位大伯,你说的情况我会和县委领导反应你要,你先和镇里的干部回去,有结果我们通知您。公安局也已经在调查这个案子了。如果你说的是事实,政府一定会依法处理犯罪份子。”。

  吴小有对年轻和气的小伙子产生了些许信任,他央求地说:

“领导,我儿子也和你差不多大,被县里那家黑公司逼的自杀了。政府一定要帮我们讨回公道啊。”。

  值班室的小魏许诺了他们后,拿着本子就回去了。然后,门口的保安对吴小有夫妻俩说:

  “问题也反应到了县里,你们跪了那么久,差不多要回去了!不然等一下公安来了,拘留你们妨碍公务,可不要说没有提醒你。”。吴小有冷冷地看了那个中年的微胖保安一眼,嘴里小声骂出了“打猎狗”三个字,便扶起妻子转身离开了政府大楼。

 值班室的小魏把方才本子上记的夫妻俩反映的内容,写成了一个简单的舆情动态,排好版给县委办主任看过后,然后和其他文件一起,由秘书室的小邱送进了县领导办公室。十几分钟后,县领导办公室厚重庄严的防盗门打开了,里头的文件统一由秘书小邱带了出来,分发到各个口子。小伟方才写的舆情动态也分发回了值班室,左上角,县领导又加粗的签字笔写了一行字:

  “请华军同志妥处,及时将情况报我!”。王华军,是禾县公安局局长的名字。小伟马上拨通了公安局办公室的电话,通知他们有一份县领导的批示件,马上派人来拿。

  待公安局办公室的廖主任把舆情动态收了文之后,已经快到上午下班的时间了。见局长不在,廖主任把文件放在了局长的桌子上,并给局长发了一条微信:“王局,有个书记签了的信访件,放您桌上了。”。

  下午,王局来了办公室,他迅速签完了今天所有的文件,出门去洗手间的时候,随手把文件夹给了廖主任。廖主任看到那份舆情动态上,局长写的是:“请小军同志速办,尽快调查清楚,严肃处理!”。于是,廖主任亲自把舆情动态迅速送到了副局长尤小军手中。

尤小军拿到舆情动态,看了一会儿,就匆忙地往局长办公室去了,也许是简单汇报了所知的情况,或者是在领导面前先表个态。然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尤小军把开着空调的办公室关上了门,他马上拿起手机,给分管经济建设和招商引资的副县长张平打电话,电话嘟了几声后,张县长接通了:

  “张县,听说科讯公司惹事了,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尤小军小心翼翼地告诉张县。

  尤小军在河口镇做派出所所长的时候,张平是镇里的党wei书记,两人是近十年的老同事了,在尤小军来城里做交警大队队长后,还在一个交通事故的案子上帮了张平的小舅子一次忙,俩人的关系便更加紧密了起来。

  电话那头,张县正在自己的办公室的小客厅里,和商务局、建设局等几个局的局长,商讨天虹入驻禾县的有关事项细节。看到是尤小军打来了电话,他走去了里室的隔间里接听:

 “怎么了?”。张县问。

“科讯公司网上放dai,有个借钱的人跳河了,是河口东庄村人,反映到书记那里了。书记签了给我们,要回复处理情况。老大,你看看怎么办?”。

 “说了不要叫我老大!你怎么还是乡镇那一套”。张县长有些不耐烦。他思考了几秒,看了一眼周围,然后半捂着手机,被过头去,轻声地对尤小军说:

 “这样,我打过电话给林义冬,你那边该去封店就封店,毕竟是书记签了的案子,怎么做,你心里有数。”。

 尤小军又多问了几句:“那,如果李局说要抓人呢,冬子怎么办?”。

 “我会叫他和店里的人吹好风,要带人你尽管带去审。好吧?就这样,我先开会!”。张县利索地把电话挂了。

 “不好意思,刚接了个电话。”。张县步履端庄地走回到小会议室,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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