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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庄往事

听到文桂的声音,父亲快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招呼文桂和金发来客厅里坐下。王欢和两个长辈打了招呼,然后拿起桌上的茶壶,去院子的压水井里冲洗。把昨日的茶叶倒掉后,从橱柜上拿出散装的铁观音抓了一大撮,再冲上保温壶里的开水,给父亲和两位族人各倒了一杯茶。

  父亲叫王欢也坐下来一起聊聊天,王欢本来不大喜欢和大一辈的人聊天说事,父亲既然当着几个长辈的面邀请自己,王欢也不好躲着客人走开。王欢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父亲进到杂货间把瓜子和花生端了出来,问金发和文贵要不要喝点白酒。两人拒绝的很坚定,仿佛急着赶时间要说一些事情。

   父亲在上席坐了下来,文桂第一个打开了话匣:

  “吴明豪这狗腿子,这次总算收拾了他一回!”。文桂兴致勃勃地说。

   父亲很好奇:“怎么了?打了架吗?”。父亲也希望有人能教训一次吴明豪。

   金发倒不似文桂的急性子,他娓娓道来事情的缘由:

  “过了年之后,村里没什么人赌博了,这个吴明豪就开始来偷运木材赚票子。我们村尽头的那个山坑,杉树都被他砍的差不多了。这几天晚上,我和金发把车子往路上一停,晚上在车里蹲着他。这王八蛋也怂了,最近都不敢来偷运杉树了。”。

  文桂拍了一下桌子,理直气壮地说:“他要是敢运,我们就把视频录下来,发到森林公安去,要是想打架,我们俩还怕他?捅出去了,村书记的侄子偷运杉树,还打人,看看他吴长贵的书记怎么当?”。亢奋地说完后,文桂喝了一大口茶水。

   父亲给文桂添了茶,冷静地分析起来:

  “吴明豪不敢惹大,他可能晚上看到了金发的车子,停在路中间,知道我们要堵他。就转头回去了。”。

  “没错,上次夜晚喊人来打了富生,不要找他点麻烦,他还以为我们好欺负?”。金发补充一句,然后转过头,问正在认真听故事的王欢:

 “欢古(古,客家话中对男孩的称呼),听说你在单位上班,蛮不错啊,读了书就是好。在哪个县来着?”。

  “在瑞水县。不远。”,王欢谦逊又带点自豪地回答。

  “有时间来我家玩。”。金发说。文桂和金发很有默契地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然后起身要走,父亲留他们吃饭,他们爽快地拒绝了,然后父亲和他俩攀谈着走出了院子。王欢也跟了出去送客,目送他俩往村口人多的路口去了。

 王欢在自家庭院门口站了一会,在半坡里的几跺草地上,他惬意地微微俯视这处错落有致的村庄。眼前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房子已经逐渐稠密了起来,在两条小溪和村道交汇的T字路口,原先只有一排低矮的土坯房,两家供应店隔着一条三米宽的小河遥相对峙,山腰上和对岸的田野之间各分布着十几户人家。

  九十年代开始,村里陆续有年轻人出去打工闯荡。那时候要去达广东的沿海,需要坐两天的班车,中途还要在一个山区的小县城住上一晚,第二天再转车。那时,村民去的多是汕头潮州一带,往一些生产半成品的手工厂或者模具厂打工。待他们赚了些钱回来过年后,村里其他的年轻人看到,就都效仿了起来。通过第一批吃螃蟹人的介绍,后面去的年轻人,也在那边找到了工作。尽管只有几百块一月,但比起在家里种田,还是强了不少。

  在市场经济迅猛发展的大浪潮下,大概在2005年开始,外出打工的工资也涨到了一千多块一个月。大部分的村民慢慢还清了在家种田时侯遗留的一些债务,逐渐有了些积蓄,便开始筹备着给儿子结婚,或者把土坯房换成钢筋水泥的房子。现在,村头T字路口的两边已经建成了两排整齐的水泥房,房子贴了白色的瓷板,楼上的阳台还装了不锈钢防盗网。以前是一片甘蔗地的屋后,也建起了高高低低的房屋,还有半山腰上、对岸沿河的田地里,都成了居住区。好几家的农户因为转让土地给本村人建房,受益了不少钱。当然,也有“后进”的人家,2015年之后才开始凑资建房,现在还是没有装修的红砖墙面。也有建好了住宅又开始加设的,比如开供应店的王德敏家,他就在河边两层半的新水泥房旁,谋了一块三十几个平方的地,打算建一个储存室,石砖钢材都已备好了。

  王德敏是一个脑子灵活会算计的人,近些年沙子的价格长的迅猛,他寻思着,若要建起一栋小房子来,按照八十一方的价格,保守估计也要两千块钱。倒不如干脆买些甄沙的装置,在屋后河边的浅滩里自己掏些沙子。屋后小河流至两水交汇处,刚好是一片平地,水流向的左岸冲刷形成清冽的崖壁,右边则是一片近百平方的沙滩。王冬敏把甄沙的工具往沙子的一放,自己动手,用粪箕把大小不均的沙子舀起,撒在甄沙的细网上,漏下嫩小柔软的沙子,倾泄于地上的另外两个箕具里。然后,冬敏的老婆春秀拿扁担一抬,两箕沙子就过了桥,运到储藏室的施工地里了。

  王欢站在自家院子门口,清晰看得到德敏夫妻俩勤劳忙活的身影。突然,河边的沙地里传来了吵架的声音,德敏家守店的老母亲也走过去了,还有德敏隔壁的刘舒贵,刘连生,也都听到声音赶了过去。

  父亲听到吵闹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他和王欢说:“冬敏是本家人,过去看看出了什么事。”。王欢和父亲与其他邻居一样,见冬敏只是与人争吵,并没有动手之意,便只是站在桥头劝架评理。

 与德敏吵架的,是王家湾的本族人宏生。冬敏和宏生一样,从王家湾的半坡里,搬出到离村口更近的位置定居,两家新建的房子相距不过百米。冬敏开了便利店,宏生则是接一些水泥工匠的活儿为业。他们两家的父辈,因为林权的事情不合,早在王家湾的老屋住的时候,两家也不甚往来,如今搬到了村口刘家人聚集的坝上小组,就更是鲜有走动。

  本来宏生打算在河滩装满一箕沙子就走,却被不到十米外的德敏夫妇喊住了。德敏觉得宏生是故意给他添麻烦,他也不顾德敏同族人的情面,开口就毫不客气地嚷到:

   “我说宏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本来做屋沙子就不够,你还要来我这挖,那边不是还有?”。

     宏生听到这话,也是来气,他反驳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这块地方就你能挖?我离这里近,来这里挖点沙子怎么了?”。

德敏把手上舀沙的容器往地上一丢,一副怒火中烧的神情,他差点要骂出脏话来:

“你就是故意碍我的事!以前在老屋住的时候,你一家人也是这样,就是看不得我家好。我来做屋,算好了的沙子,你就来挖!”。

 德敏的老婆也念念叨叨补充了几句:“哪里都是沙子,你怎么一定来这里?这边我都填好了路,劈开了草,做事要有先来后到吧?”。

  宏生本就内向,见德敏夫妻俩夫唱妇随,合起伙针对他一个人,他感觉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伤害,竟说出了要提起锄头和德敏拼命的气话。幸而是被上前的连生拦住了,父亲也劝动了宏生先行回去,这才把冲突平息下了。

  吃过晚饭,王欢的父亲正想把院子的木门反锁上,就听到宏生就打着手电筒来敲门的声音。父亲察觉到了宏生的意图,他肯定是来说白天和德敏的那次争吵,想叫本族人评评理,好占据舆论上的主动。父亲招呼宏有坐下喝茶,宏有带着气愤的口气讲了一大堆德敏的坏话:说德敏以为自己开了店,建了三层房子,就很了不起,一块沙子地都要占掉;父辈赌博输给他的那块林地,也不肯还回于他,等等。父亲听宏生发了好几分钟的牢骚。宏生说完就起身要走,也没有等父亲表完态,他略驼背的身影就消失在黑夜中了。宏生来去匆匆,父亲也没有过多挽留,他知道宏生只是来找自己倾诉一下。宏生只有一个女儿,已外嫁邻县,唯一一个哥哥也几年前病逝了,身边能陪他谈心的亲友并不多。

  送走宏生,父亲还没来得及再次把院子的门栓反锁,门外又响起了德敏的声音。德敏亲切地喊着父亲的名字,父亲也热情地招呼他进来,把刚刚和宏生喝过的茶杯拿到压水井冲洗了一下,再给他斟上还未冷去的浓茶。德敏在靠上席的位置坐下了,他换去了白天运沙子时候的工作服,改成了守店时候常穿的灰色西服。脚下的皮鞋虽然不新,但是看起来材质和质量都很不错。德敏从兜里掏出一包红色包装的“金圣”烟,递给了王欢的父亲一根,娴熟地点上火,慢悠悠又态度坚决地说:

 “那个宏生矮古啊,就是多做怪,自己鸿水脚子(家族衰落的子孙),就来碍别人做事业!”。

 父亲见德敏说人的口气有些重,赶紧来劝:“大家同一族同一房的,要和气一些。沙子的东西,给他挖一点去也到不了哪里。”。

“我垫好了路,清完了草,一看就是我要那块沙子,他就冷屁股捡热凳子坐?”。德敏还是据理力争。

 “要这样讲,就算你锄的路到沙坝,沙子还是大家可以运的嘛,宏生好像是搞一两担铺水泥沟,用不了几多。”。父亲为宏生辩解。

 德敏依然耿耿于怀:“不是沙子的问题,要两担沙子,他往下游多走几步也有。他就是故意碍我,本来沙子就不太够,他还来挖墙角。”。

 德敏又聊到了几十年前的事:“他爸和我爸是堂兄弟,那时候两个人喝醉了酒打赌,他爸把宋坑的一块林地赌输给我爸了,现在那边在开发果业,能拿到租金,上个月,他就问我要回来,说本来就是他家的!”。

 父亲也听闻过那件陈年往事,他劝德敏:“今天说沙子的事就好,不要扯那么多过去的事。”。

 德敏沉默了一会儿,又点起了一只烟。然后两个人聊了一会儿重建祠堂的事情后,德敏礼貌地和父亲告了别,也回去了。

  第二天是4月4日,农历传统的清明节。一大早,王欢和父亲忙着杀鸡歃血,母亲备置小碗里的菜果,各小碗分别是豆腐包、回锅肉、鱼包,白酒和苹果。王欢在草纸上用细的毛笔写上先辈的称呼和名字,然后匀称地在每张草纸上沾几滴鲜红的鸡血。再和父亲一起,在客厅正上方牌位下面的香座旁祭烧了几张。然后,王欢把剩余部分装到一个大蛇皮袋里,连同几个装了菜果的小碗,再带上一把割草的镰刀,打包好上了父亲的摩托车,去村子北坡爷爷的墓地,和隔壁乡太爷爷的墓地清扫和祭祀,顺路还要去太祖母和太爷爷的兄弟的墓地里祭扫。王欢跟着父亲翻山越岭,每到一处墓地就要用镰刀劈开荆棘,拔掉墓碑上的苔藓,短暂的一天过得劳累又充实。祭扫完回到家,王欢快速地吃过提早了的晚饭,拎起母亲打包好的腊肉和豆腐包子,搭乘同村人的顺路车去了县城。他要坐晚上七点办那趟去瑞水的车,好赶在明天一早到达单位上班。

 五月,村里的文桂去了潮州的模具厂做事,文桂不在,家里搞种植的金发,自然不会独自去拦吴明豪运木材的货车。不过没想到的是,吴明豪竟换了一个赚钱的行当,他在三岔路口往南八百米的学校拐弯处,找到一块两百平米的荒地。和吊虾公的赌友“葫芦”各自租来一辆翻斗货车。到傍晚的时候,就能听到他们轰隆隆的货车声从村道碾过。第二天一早,那片空地上已经堆了好几跺没有滤过的沙子。几天后,那片不大的空地就被沙子填满了。

  村民们先是感到好奇和疑虑,尽管吴明豪在村民那广而告之他的沙子只要45元一方,但是村民还是不敢去买那些来路不明的沙子。直到开供应店的德敏,试探地买了几十方,用来填补他建储藏室的不足,几天后依然相安无事村民们才逐渐相信起来。

  王家湾的生才交了五千块给吴长贵后,建房的地批了下来。于是,春节后他也就没去广东,一心留在了家筹办建房的事。看到德敏买了吴明豪价格实惠的沙子,生才也塞了三千块钱去,先预定了60来个立方。吴明豪得钱后,很爽快地迅速把沙子装到了生才楼下。比起在沙场上买,生才硬是省下了上千块钱。生才时常在村民那说起自己多么会打算,却也招来了不少人的口舌。买完沙子后的第二天中午,生才和金发在连生的店子里打牌,金发就开始奚落他:

  “生才,吴明豪上次刚和你哥打了架,你又在他那买沙子啊?他那个沙子可不一定合法哦,小心被抓了。”。

 生才有些尴尬地笑笑,转而又显得很豁达:“谁会跟票子过不去,能省到一千还不好用啊?再说了,要抓也是抓他,我又没多少责任!”。

    “不要那么喜欢贪便宜,生才叔佬。”。尽管两人年纪相仿,但是若按辈分,金发确实要喊生才一声叔叔。

    “打牌打牌,不要吵死。钓主!快点下。”。生才知道金发是在狎他,赶紧转移了话题。

     不过金发却还是对这个事情饶有兴致,他前年建房的时候就是在沙场买的沙子,花了七十元一个立方。他感慨地说:

“现在的沙子是一年一个价,去年还80,前几日又话涨到90了。难怪吴明豪偷的沙子有销路,沙场的沙子太贵了!”。

 坐上席的店主连生带着老花镜,一副谆谆教诲的口气:

“周塘的大老板王虎,花了三千万,买下了凉江所有沙子的开采权。听说城投公司,每个立方还要收三十块的分红。不卖贵点,黄虎怎么回本?”。

“沙子被周塘老板垄断了,钢筋被东江的老板垄断了,我们老百姓,搞痢疾!”。金发讲话总是那么耿爽又冷静,就像他爱打抱不平的性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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