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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庄往事

刘永的父亲刘又生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脐橙种植户,三百多棵的数量并不算多,平日里夫妻俩还算忙活得过来,只有到入冬采摘的时候要雇几个人手。一年下来,除去自家吃的和送些邻居亲友,倒能有几万块的收入,如果没有黄龙病蔓延的情况下。

  刘又生接到儿子的电话后,吃过午饭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小憩一会。他骑上了太子车,往圩镇开去,骑车的时候,小小个子的他脚尖才勉强够着地。常年在家下田上山,晒得他皮肤黝黑,身材瘦小。抽了几十年的烟,前几个月因为查出肺炎,才在儿子的劝说下尝试戒掉。刘永时常劝父亲没事少开太子车,因为父亲瘦弱矮小的身材,刘永担心车子如果倒了,父亲扶起来都是个问题,他看过大货车在山里小路会车时,父亲用脚板够地的样子,总是很吃力。

  刘又生骑了二十分钟,到达镇上那家常去的也是全镇最大的荣诚商行。今天不是圩日,又是大中午的,店里和街上都冷冷清清,穿着蓝色工作服的老板娘坐在收银台打毛衣,那件蓝色防水大褂上印着“荣诚商行”四个字,哪怕是闲日里,老板娘也总爱穿着它。

  又生吃力地把两百多斤重的太子车推到店门口停好,迈着轻盈地步子进到了店里,他看到了老板娘在电热扇前织毛衣:

 “老板娘,有没有什么好一点的酒。”。

  老板娘赖春娣抬头看到是东庄的又生,她没有放下手上的针线,缓缓地站了起来,问侯道:

  “又生大伯,那么早啊。”,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她的嘴一直都那么甜。

 “酒,肯定有啊,一百多的,两百多的。泸州老窖,章贡王,白云边,随你选。”。

  又生今天很自信,他从来没有底气如此足地说:“这些太便宜了,有没有四五百的?”。

 赖春娣看了又生一眼,笑着说:“大伯是要买来送客吧,我晓得你,从来也没买过这么贵的酒吧。四五百的话,就剑南春吧,52度的。”。

  又生觉得价位可以,他叫老板娘拿来看看,老板娘踮起脚从酒柜的右上角把剑南春拿了下来。这个价位的酒在小镇上买的人并不多,她拿起玻璃柜上的抹布把红黄的纸盒包装擦地锃亮,双手把酒递给友生。又生看了看外头包装里的字样,不是常喝酒的他也不大懂型号类别,他拿起沉甸甸的盒子摇了几下。赖春娣说:

  “放心,这种酒不会差。”。

  “拿个袋子帮我装一下。四百几?”。又生决定了就买这款。

  “就拿你四百二吧,本来卖四百二十五。几块子就算了。”。老板娘一边帮又生把酒装袋,一边爽快地说。

 “扫微信还是现金?又生大伯。”春娣随口问道。

  “老人家扫什么微信,现金一拿更实在。”,又生掏出兜里崭新的四张一百元人民币,再抽出一张二十的纸币,放在桌子上。他的微信没有去绑卡,只有从几个群里抢红包得来的二十几块零钱。

  村支书吴长贵家,距离又生家只有不到五百米,买完酒回来,又生把摩托停回院子,就提着塑料袋往长贵家走去。长贵家是一栋两层半高的水泥房,在一片烟叶地的半坡中央。门前铺了一条三米款的水泥路直通他家门口,是长贵自费铺设的,或许是为了方便他儿子开车回家。又生推开长贵院子的不锈钢门,正看到长贵站在客厅门口,对着侧边厨房里他的老婆大喊:

  “不要管那么多男人的事!做好自己的饭!”。

  又生赶紧热情地对长贵打招呼:“长贵书记,在忙啊?”。

 吴长贵看到有外人进来,刚才还是怒气冲冲的神态,一下子切换成了笑脸热情,他爽朗地招呼又生:

 “又生,进来坐,带了什么好吃点?”。长贵说话和他做事的风格一样,从来不客气不见外。又生进了长贵的客厅,长贵老婆上来泡了两杯茶。

  又生拿出塑料袋里的剑南春,从桌子中央的杯盘里拿出两个杯子,说:

 “吃什么茶,吃酒!这可是好料子。”。

 又生慢慢地把酒瓶拧开,流线型的瓶身显得尊贵且精巧。他先给长贵倒了一杯,然后给自己斟上小半,举起杯子要和长贵碰杯。长贵虽然嗜酒,眼见平日里少有走动的又生如此热情,倒也有些疑惑地问道:

  “怎么?又生,过年掉虾公发了财?还是去年脐橙卖得好?今朝这么大方啊。”。

 又生笑着回答:“书记开什么玩笑?我可是老实人,从来不玩什么虾公老蟹。有好酒,拜访一下“领导”不是很正常?”。又生也和长贵开起玩笑来。

  吴长贵说:“听说你儿子回圩上派出所上班来了,这是好事啊,是要庆祝一下。”。

 又生有些谦虚地回答:“诶呀,临时的,没什么好讲”。

  又生端起杯子和吴长贵碰了一下杯,惬意地小呷了一口52度的剑南春后,又生停顿了几秒,然后对长贵说:

  “吴书记,是这样的,有一个事,可能想拜托你,能不能帮个忙。我的儿媳妇在周塘上班,我儿子说,要调回来的话需要在书记那打招呼。你和罗书记熟,看看方便的时候,能不能帮说一说。”。

  长贵又露出豪爽的笑声,满杯的酒已经喝去了大半,他一副有些为难的口气:

 “这种事啊,说倒是可以,就怕我的马力不够大啊,我们这种村干部,多小的“官”?”。

  这时候,长贵的老婆凤英从厨房出来,拿着洗好的碗筷往客厅的橱柜走去。又生把剑南春的瓶盖拧紧,装进完好的包装盒里,站起来把酒递给凤英,热情地说: 

 “大嫂子,这个酒帮收好,给长贵哥喝。”。

  凤英很不好意思,她看着长贵,等他的表态。

  “客气什么,又生,大家乡里乡亲,能帮的忙我肯定尽力,拿东西来就太客气了!”。吴长贵伸过他不长的手臂拉了几下又生。

  又生很坚决地解释道:“长贵哥,不是这样讲,这个酒是儿子带给我的,主要是我又不怎么喝酒,不要浪费了。收到吧。”。

  长贵看又生态度坚决,点了点头示意凤英把酒先拿起收好,回头端起酒杯又来敬又生:

 “以后不要这么客气,做村干部,本来就是帮大家做事嘛。你儿媳妇的事,下次我遇到书记会和他吹吹风。”。

  听到吴长贵这话,又生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两个人又借着酒劲,聊了些村里的琐事,到凤英开口要留他吃晚饭的时候,又生才礼貌地告了别回去。

  这周五,市人社局就业科的科长,来禾县调研基层就业平台建设情况,抽到了河口镇。那祝科长恰好也是禾县人,之前在禾县多个乡镇做过副镇长和党委委员,也在河口干了两年的人武部长,三年前通过遴选考到市里。河口镇的罗书记和派出所的黄所长,都是他的老同事,祝科长一行人上午在县人社局开了个座谈会,下午简单到几个乡镇劳保所走了一趟后,赶到河口的时候刚好是傍晚了。镇里罗书记热情邀请他们吃完晚饭再回去,祝科长也没有推辞。先前朱科长在河口做人武部长的时候,还兼了维稳,业务上和黄所长也常有对接。所以晚上这场接待,罗书记也叫了黄所长一起来,和有些年未见的老同事聚聚。

  晚宴安排在镇里国道口的同合酒店。酒店五层高,一楼是带有吊顶的大堂,二楼三楼是餐厅,有包厢,也有举办婚宴的大厅,四楼和五楼是客房。装修设计大概是三星级的标准,不过已经是镇上最豪华的一家酒店了,大堂的侧边还有全镇唯一一家ktv。酒店是今年一月开业的,据说前镇长的外甥是酒店的大股东之一。不管是镇里公务接待,还是镇民婚宴满月,大家都喜欢来这里举办。

  这晚的接待来了七八个个人,除了镇里罗书记,黄所长,市里的祝科长,陈副科长,司机小李。还有罗书记的几个随从:分管劳保的黄镇长,以及镇党政办齐主任。三十多岁的齐主任一下班就去了酒店点菜,他最知道罗书记的胃口,以及来客接待的荤蔬搭配。同合酒店有一个不少食客都知道的秘密,那就是酒店里有市面上少有的野味供应,不过并不是对任意客人都摆出菜架,镇里党政办的齐主任倒不是疏客,他也并非逢客人就点野味招待,今日听罗书记说市里的科长是他老同事,所以就破了一回例。他点了一份辣椒炒麂子肉,一份干锅野猪肉,还有糖醋排骨,红烧鲫鱼,另加两个汤,山药炖鸡和鱼丸豆腐,两个青菜,油淋小白菜和清炒西兰花。点完菜后,齐主任坐在一楼的大堂沙发里嗑瓜子玩着手机,等领导和客人的到来。下班前罗书记和他说,预计七点钟过来。

  晚上七点十分,坐在大堂里的齐主任听得门口罗书记熟悉的讲话声,还有零零碎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赶紧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出到酒店门口,站在侧边迎接,并告诉大家包厢在二楼的699房间,然后对着来客一个个打招呼。待所有就餐者都进入了大堂,他冲前台喊了一句“上菜”后,又跑到罗书记前面带路去了。

  齐主任利索地把七八副碗筷开了封,用热水泡洗完毕。随后,菜也一个个陆续上齐了,先上的汤,其次是荤菜,最后是蔬菜和主食。刚上了两个菜,罗书记就问祝科长:

  “祝科,喝点酒吧。”。

  祝科长显出一副猝不及防的表情,赶忙伸出手拒绝:

  “不要不要,喝酒就不要了,罗书记。晚上还要赶回市里呢。”。

  罗书记伸出手势,示意坐在门口位置的党政办主任齐云去拿酒。一边继续劝祝科长:

  “不要紧,回市里司机开车,怕什么?现在是晚上,又不是工作餐,再说了,这个酒是我放店里的,我自己的酒拿出来给朋友尝尝,有什么。”。

  齐云很快就拿了一瓶开了封的五粮液上来,走到了祝科长旁。罗书记硬是热情地抢过祝科长的酒杯,祝科长实在拗不过他。加上饭桌上的其他镇干部都劝祝科喝点,祝科也就松了手。齐云抓住机会,迅速给祝科长倒了一杯满,然后给书记倒,再就是给陈副科长,最后是副镇长。那祝科的司机小李,很自觉地问服务员要了一盒阳光酸奶。各自倒了酒后,大家便开始敬酒,先是书记招呼所有镇里干部一起敬祝科长,说感谢他来指导工作一类的,然后祝科长又站起来敬所有镇上的干部,讲的是感谢大家热情招待什么的。齐云倒不能只顾喝着,他要随时观察哪个人杯子上的酒喝完了,然后赶紧过去给人家斟上。哪怕是半推半就的客人,多少也要添上一点。大家边喝着边聊着,没有提白天检查的事情,两个领导倒感慨起世事的变迁来,罗书记感慨道:

  “祝科,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又在市里上班,你年纪轻轻就正科了。”

  祝科长也感慨:“诶,我们这种科级干部,都算混得死的了。我大学一个同学,现在在省发改委做处长了,比我还小。”。

  罗书记也说起同样的话来:“对啊,隔壁瑞水县的常务副县长胡志远,还是我以前在县委办的同事呢,你看看现在,诶,不能比。他上个月还来了我这呢。”。然后两个人又聊起各自的身材和爱好。

  大家都认真听着两个正科级领导的聊天,时而发出附和的笑声。两杯下去,祝科有些醉了,他站起来绕着桌子给每个人敬酒打招呼,在他的带头下,其他人也都站起给饭局上的每个人都走着敬了一圈,然后才各自坐下开始吃菜。齐云很快去外面打了大碗的米饭端过来,给几位领导盛上。一刻钟后,大家都或多或少得吃了一两碗米饭,菜品也所剩不多了。祝科长看了一下手机,站起来对罗书记说:

  “书记,马上九点了,我们差不多要回去了。”。

  罗书记也跟着站了起来,爽快地说:“也是,这里去市里要一个多小时,太晚了不好。”。他和祝科长握了握手,热情地喊他以后有机会再来。其他人见两个领导都站了起来,也站起来欢送祝科。齐云顾不得碗里还有两口饭,便赶忙起身把包厢的门打开了。罗书记和祝科长搭着肩走在前面,聊着些什么。其他人跟在后面,慢慢地下楼去。齐云没有跟下去和客人道别,他径直去了前台。前台结账的是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看到齐云往前台走,她提前拿起身旁的计算器,滴滴哒哒地按了起来。齐云问:

 一共多少钱?”。

  “一千六百八。”,中年女子一本正经地说。

  “那么贵啊?”。齐云习惯性地说出这句话。

  结账的中年女子拿起铅笔,指着菜单上的野味,说“野猪肉和麂子肉,就三百多啊。还有一瓶五粮液。”。

  齐云说:“噢,你把酒已经做过去了是吧。”。

  “那肯定啊,放心,我们都会帮做好。”。中年女子看上去是个熟练的老员工。

  “好,我签个单吧。下次来结账。”。齐云说完,拍了拍衣服的酒气,就走去楼下了。

  楼下的镇干部送走了祝科长一行,黄所长走近到罗书记身边。见书记有些微醉,黄所长用手臂扶着书记,往边上人少的一颗树下挪了几步,他试探地问罗书记:

  “书记,有一个事情,想和你说说,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罗书记拍拍年级比自己大了五岁的黄所长,爽快地说:“大家都是兄弟,有什么就说嘛。”。

罗书记从兜里抽出一根烟,黄所长一边拿出打火机给书记点上,一边说:

“是这样的,我所里有个小伙子,叫刘永,是我们河口东庄村的人,今年刚招来的协警,做事还踏实。她老婆在周塘乡上班,事业编。2012年考的三支一扶,今年已经转了正。那个刘永,也多次和我提过这样的想法,书记你看看镇里有没有哪个七站八所,还缺人的。能把他老婆调河口来的话,他上班也踏实。”。

罗书记轻描淡写地说:“明天把他老婆的简历送一份到党政办吧,我有空看一下。”。

这时候,门口的黄副镇长走过来问书记,是否要司机送他回家,黄所长说:

“我送书记回去吧,你们先走。”。黄所长把书记请上了警车,往县城方向驶去。

  黄所长住的小区距离罗书记家只有一盏红绿灯的距离,送罗书记上楼后,黄所长也开车回自己县城的家去了。到家后打开客厅的灯一看,褐色的时钟显示已经是晚上十点钟,妻子已经睡下。黄所长把车钥匙轻轻往玻璃茶几上放下,拿起手机给刘永发了一条语音过去:

 “小刘,你老婆的事情我和书记说了,你明天把你老婆的简历,送一份到党政办。”。

   在租房打英雄联盟的刘永,转头一看是所长发来的消息,也顾不得队友已经打起了团战,便按下了回城键。然后解锁了手机,点开语音。

 从语音里得到所长已经和书记反馈了自己的情况,刘永喜出望外,他在开黑语音里和朋友说,自己有事先下线了,便迅速强行退出了游戏。也顾不上夜深,拿起手机就给老婆开了一个视频过去。

电话那头,王静雯已经在单位给她安置的单间里,安静地睡下了。他穿着一件白色带粉红花纹图案的睡衣,睁开朦胧的睡眼,不耐烦地说:

“怎么了?那么晚了。”。

 刘永见王静雯刚从睡梦中醒来,瞬间调换到了温柔低缓的声音:

 “老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和所长说了想把你调回来的想法,所长居然真的帮我去和镇里的书记说了。”。

  “书记说,叫我明天把你的简历,送一份到办公室去!”。刘永高兴地说。

   听到这个消息,王静雯也露出了笑容。在这个离家几十公里的乡镇,一周只能周末回家看一次女儿的日子,她已经快待不住了。她难得如此衷心地夸刘永:

  “可以嘛,看你去那上班没多久,就和领导搞好关系了?”。

  “那是,你老公我可是老江湖了。怎么样,明天回家不,我坐车来接你。”。刘永有些得意地说。

   “接我干嘛?”。王静雯假装耍起小性子。

  “能干嘛啊我,不在一起怎么生二胎?”。刘永坏笑着委屈地说。

   “滚。”王静雯挂了电话。然后发了一个“碎觉”的表情来。这晚,刘永兴奋地迟迟才入睡。

  第二天一早,刘永把加班写好的简历,送到了镇党政办主任齐云手上,并和齐云说,这是书记叫他送来办公室收文的。齐主任认得刘永是派出所的协警,也就欣然收下了。

  不觉间已到了四月的清明,那边在瑞水上班的王欢,得知今年父亲会特意回老家祭扫,自己也趁着周末,坐了汽车回去。晚春的东庄刚下了一场雨,王欢搭乘的出租摩托开到家门口的时候,门前菜圃外的杂草已经绿油油地长到半米高了。伸菜园围栏里出的扁豆开了紫色的花,路边的小溪春涨水漫,声音潺潺,岸边的毛竹清新翠绿。王欢走上通往家门口的那条小路,父亲听得路边一阵摩托车的喇叭声后,已经站在门口迎接了。

 几个月都在城里上班,王欢倒不曾见故乡的春天,竟有如此地生机盎然。放下手提包坐在房间的电视旁,王欢瞬间来了诗意,他在手机的记事本里写下一首五言:

 桃源何处寻,遥指东庄村。

山随峰回转,水沿湾里巡。

屋舍炉烟起,晨曦日月明。

露氲苔痕绿,雨润夏荷新。

畦园莴角探,埂头穗颜晴。

鱼戏莲叶间,妇浣清溪沿。

蝶戏荠花隐,芋叶何田田?

偶逢清明日,幸得返自然。

 刚完笔,便听到院长门口有客人,在喊着父亲的名字:“宗华,在家吗?”。王欢走出去一看,原来是文桂公和金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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