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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庄往事

肖镇长开始念手里的信给书记听,信是直接写给市国土局的,举报河口镇政府官商勾结,不顾村名反对,强行征地搞商业开发。文末还有八九个举报人按的手印。

  念完了不长的信,肖镇长把信件递给罗书记,连带一张县领导签了的处理单,县里分管信访的副书记刘滨在纸上有黑色签字笔写了一句话“转为明同志,认真调查清楚,将情况报我!”。罗书记简单浏览了几眼,又抬起头看了下肖庆峰,对他说:

  “这事情要不就交给你去处理吧,反正你分管规划,叫吴长贵协助你。”。

  肖庆峰听到这话,一脸的委屈和为难,高大端庄的大男人也露出了撒娇一般的口吻:

  “书记,我不行啊,那王家湾的长万,是我熟人,我带头去处理,碍不开面子,不好做工作。而且,这是县领导督办的案子,叫个正科领导牵头更好呢”。

  罗书记一脸严肃:“说白了你就是碍不开面子,要么就是怕事。”。

  肖副镇长赶忙辩解:“哪倒不是,书记,我是觉得我面子太小,叫镇长或者副书记牵头差不多,我算个协助,而且我又不挂点东庄村”。

  “这种征地又没有赔偿的事情,确实容易惹起农民老表不满。”,肖庆峰不觉多嘀咕了几句。不料罗书记听到这话来了劲,他质问肖庆峰:

  “听你的意思,是我们镇党委和政府的错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县的财政状况,公益事业,修路搭桥,除了青苗费,统一没有补偿。难不成我罗为明,因为有几个人上访或阻挠,就开个先例?哪别的村别的乡镇听到了会怎么办?之前被征地没拿到补偿的人会怎么办?他们岂不是会闹翻了天?”。

  肖镇长还是觉得己方不占理,他斗着胆继续和书记“探讨”:

  “那,至少应该好好沟通,挨家挨户做工作,不应该像那晚一样,带人过去强行开路吧,不然他们怎么会上访”。

  罗书记放低了一些音调,他用一个长者教导晚辈一样的口吻:

  “那你觉得,没有补偿的情况下,好好做工作就不会有反对?现在的农民,只要你给他松了口,他们就会寻求自己利益最大化!不依不挠。按你那样,以后我们每搞一个工程,无论大小,都要哄小孩子一样,挨家挨户照顾情绪,那我们的工程进度怎么办?到头来我们成被动了,你懂不?”。

  肖庆峰好像有点理解了罗书记的苦衷,也许也是被书记苦口婆心的教育说服,他思考了几秒,回答:

  “也是,有时候,长痛不如短痛”。

  罗为明站了起来,看了一下手表里的时间,缓缓抬起头,语重心长地说:

  “所以啊,当领导干部的,要有大局意识。”。

  “九点半县里有一个经济形势分析会,我马上出发,你先过去吧。”。罗书记对肖庆峰说。肖庆峰也从椅子里起来了,他回答了一句“好的”,转身走了出去,轻轻把书记办公室的门关上。

  下午刚上班,圩镇郊边山腰上的派出所就开始有人来办事了,多半是马上要出门务工的人,赶上假期的尾巴,带着中学的孩子来办身份证。河口镇派出所的值班室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民警一个协警,来自东庄村上坝小组的协警刘永,在公安系统的综治网上认真录着案宗,近一半都是年后聚众赌博的案子。头发秃得差不多的指导员柳宗亮,突然走进了值班室,一边穿起制服一边对刘永说:

  “走噢,干活去了。刘永,你和我去一趟东庄。”。

  刘永有些好奇,他关了电脑,问指导员:“李指,东庄怎么了?”。

  李宗亮饶是寻常地说:“镇里的纪检书记胡建,和村干部去做一个征地户的思想工作,村名报案说,他们要打起来了。别问那么多,赶紧走吧。”。

  刘永熟练地穿上了制服,每次穿上那件灰色薄薄的外套,他都感觉有一股庄重威严的气息,就像自己是正式警察一样,不过手臂上的“协警”二字,还是让自己在群众面前心虚不少。他熟练地驱车开过十几里的山路,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到了当事人家门口。

  村名看到身后一辆面包警车快速开了过来,几个男人好奇地转头围观,带着孩子的女人则把小孩拉开几米远。刘永和指导员下了车,认识刘永的章明,上前先对事情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没打起来,桂洪和吴长贵吵得很凶,刚想拿起凳子又放下了。”。

  指导员带着刘永进到桂洪家的客厅门口,只见吴长贵站在门前,桂洪和他老婆站在饭桌前,地上的红色塑料凳倒了两张,纪检书记胡建带着一个镇干部站在门口。吴长贵一点也不惧闯人家室,他洪亮的吵架声还是一如既往铿锵自信:

 “矮古子,你卵什么卵?村里做公益事业,你做什么对?我看你就是欠吊!”。

 桂洪气头很足,他家有三个兄弟,怎会忍得了别人上门找事:

  “吴长贵,你别狗仗人势,东庄村就算大家都怕你,我刘桂洪不怕你,随你要打要杀!”。

  指导员从门口走了进来,趁着他俩吵架的话语停息,义正言辞地说:

  “什么要打要杀的?哪个敢动手,就跟我去派出所喝茶!”。

  吴长贵转头一看是柳指导员,也就瘪下了些嚣张的气焰,转身去和胡建说事了,桂洪开始看到警察过来,心里头认为多半是站在镇里一头,刚听柳指导员这么一开口,心里的恐慌也少了很多。

  李指导员和纪检胡建说:“胡书记,这种事情大家好好商量,讲清政策来,你也在这,大家不要动手就好。”。

  李指导员的意思是,没打起来的事情,而且镇里干部也在场,本来可以他们出面调解,就没必要喊派出所的来。刘永很明白刘指导的话外音。

  十几分钟后,矛盾双方都不讲话了,镇干部和吴长贵往村委会走去,围观的村名也散得差不多了。刘永开车带着指导员离开,回去的路上,车上刚开出几百米,李指导员就对刘永说,也可能是自言自语地说:

  “有些镇干部有时候就是SB!”。

  刘永有些好奇又有些幸灾乐祸地问:

  “李指,你是说胡建吗?”。

  “你说呢?镇里叫他去做工作,自己他妈的缩头乌龟一样,躲那么远,让村干部和当事人吵架,一听说要打起来,还没动手,就叫我们过来!我们很闲啊?”。

  刘永差点笑出了声,不过他还是开口纠正刘指的一个错误:

  “领导,是群众报警的,不是胡建。”。

  “我是对事不对人,这种情况,你说多少次了?我们一堆案子等着处理,反倒天天成了给他们撑场面的摆设?担当精神要提高!”。

  刘永回想起自己来河口做协警的这一年半时间,协助镇里去各村开展工作,确实没少挨群众骂,有时候老百姓骂镇干部骂得特别难听,派出所的人都自觉躲远远地,或者一旁玩手机。仿佛是摆明一个立场:“你们要骂就骂镇里的,我们和他们不是一伙,我们是来维持秩序的”,有时候站又不是,坐又不是,认真听又不是,确实很尴尬。

  刘永开玩笑地说了一句:“正常,领导,我们不去,镇干部被村民打了怎么办?”。

  李指导员笑了,聊着天不一会,车子就开回到了派出所。回到值班室,刘永开始继续录他的案宗,坐他对面的民警肖俊习惯性地问他:

“永哥,怎么样?”。

 “没什么事,就是吵了几句,离打架还远着,不去也行的。”。

 “这有啥,我都遇到过更奇葩的。”,开朗的肖俊又讲起他的经历。

 “我有一次接到一个报案,还是和所长一起过去的,下洛村有个农妇报警,说她家的牛被偷了,我和所长帮忙找了一个下午,结果,傍晚发现牛在一个旮沓山沟里吃草呢。”。

 “还有一次。”,肖俊有些滔滔不绝,“有一对夫妻吵架,报了警,我们打算过去调解,一到家,夫妻俩和好了,你说这。”。

 “你就别抱怨了,我他妈还是协警呢,你至少比我拿得多。”。刘永笑着打断了肖俊的讲述。这时候,刘永的手机铃声响起了,是刘永的妻子王静雯开了微信视频过来,刘永调低音量按下了接听键,视频那头第一个出现的是他五岁的女儿,穿着粉色棉衣扎两个辫子甜美地对着摄像头喊:“爸爸,爸爸。”,刘永也对着女儿开心地笑,上班的疲惫感顿时消散全无了。然后,他的妻子探过头来问他:

“快下班了吗?晚上去城里吃火锅怎么样,新开了一家重庆德庄火锅,大家都在转发呢。”。

刘永环顾了一下办公室四周,回答:“还要一会呢,下班了我来接你,我们直接去。”。

自从2015年通过禾县协警招聘考试进入河口镇派出所后,刘永在镇上一个百货店老板那,租了他二楼两室一厅的房子,小地方租房不贵,偌大的一套也才四百块。刘永的妻子在县城南边一个叫周塘的乡里做劳保所的事情,还是在去年,通过所长和镇里罗书记的帮忙,才调到河口的劳保所来,两夫妻得以团聚在一个镇上班,居家和带小孩都方便了不少。所以刘永在所里做事也一直兢兢业业,他心里时常念着所长的这个人情。

刚来所里的那个夏天,26岁的刘永是既期待又心虑,满足的是终于可以有一份较稳定的工作,在能照顾孩子和父母的老家。还要操心的是,自己没有分到和妻子同一个乡镇,这次招考,周塘乡也没有招聘协警的名额,所以只能报自己的老家河口镇,可是刘永家并不是圩镇上,老家东庄离镇里还有十来里远,自己一个男的要上班要值勤,肯定没有闲暇带着女儿,于是女儿就被父母带着,在村里一个私人开的幼儿园里托管,刘永回到镇里上班的第一个心愿,就是能把女儿带到镇里来上学,公办的中心幼儿园教学质量有所保障,而且自己还能每天看到女儿。老家有田地和唠嗑的伴,母亲自然不方便来过街上的生活,唯一的办法就是能把老婆也调到河口镇来上班。可是刘永在禾县并没有什么当官的亲戚,连正科级的熟人也没有。

来局里没几天,所里的领导就开始陆陆续续关心起刘永的生活,副所长来值班室打卡签完到,总是和刘永攀谈几句,起初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也许是想给他作介绍,得知刘永已经有了家室,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后来指导员又问起刘永老婆是哪里人,在哪里上班,刘永也如实反应了情况,一次去执勤回来的车上,指导员问刘永:

  “喂,刘永,你有没有想过,把你老婆也调到河口来?这样你上班也安心。”。  

听到领导直接关心起自己最牵挂的事情,刘永有些惊喜和紧张,他回答:

“想哦,怎么不想,但是比较难啊,是不是要县里同意?”。

李指导员摇了摇头,笑着说:

“小伙子,你想复杂了,这种本县乡镇内部调动,镇领导和人社局同意就可以,县领导哪有空天天管这种小事啊!”。

     刘永有些惊喜,他仿佛看到了希望,好奇地伸过头继续追问:

“那,镇领导愿意帮忙吗?人社局局长我也不认识啊?”。

 李指导轻声地说:

“谁说要你自己去找,你傻啊,你叫所长和镇里书记说一下,书记肯定好和人社局长打交道。”。

刘永又犯难了,他说:“我才来局里没多久,有点不好意思和所长开口啊。”。

李指导员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你自己的事情,都不敢主动,那我就没办法啰。”。

刘永有些小羞愧,又有些心虑,他之前在广东的一家贸易公司做网络销售,向来没有和领导打交道的经验。

“这样,下次所长在的时候,我和他先反映下你的情况,然后我叫你进来,你自己好好和领导说,怎么样?”。李指导员思考了一会,说。

“好的,那多谢刘指了”。刘永果断地先答应了下来。

“先好好开车吧。”,李指导员说。

第二天上午,刘永看到所长早早就来了上班,没一会,指导员就进了所长玻璃隔墙的办公室,刘永突然有些紧张,他猜测李指大概率是向所长汇报昨天说的那个事。三五分钟后,李指出来了,他招呼刘永过去,刘永站了起来,迅速把桌面上的微信页面给关了,他抖抖了身上的灰尘和毛屑,慢跑了过去。

敲了三下所长崭新的木门,刘永进去了办公室,刘指导员看了他进来,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刘永,就打个招呼出去了。

黄所长叫刘永在他正对面坐下,所长个子不高,身材也不壮,接近五十的年龄,头发已所剩不多,头顶中间尤其稀少得明显,不像是想象中所长的模样,倒像一个文官。在河口镇任职了近十年,为人亲和,善于协调关系,处理案子也很细致,所里同事都挺敬重他。

   黄所长双手端在桌前,也许是有些近视,他上半身微微向前倾,用耐心地口吻问刘永:

   “小刘,你老婆在哪里上班来着?”。

   刘永提高了一些讲话的音量,详细地回答:“在周塘乡社会保障所,几年前考的三支一扶,去年10月刚转正。”。

   黄所长端起白色桌子上保温杯里冒着热气的茶,喝了一口,把盖子轻轻拧上,一边说:

“两夫妻不在一个乡镇,确实是不方便,有小孩吗,多大了?”。

刘永回答:“有个女儿,五岁了,在老家读幼儿园。”。

“你是东庄人吧,东庄我经常去”,黄所长继续问道。

"是的,东庄上坝小组的,所长以后来了东庄,有空来我家坐坐。”

黄所长伸起手轻轻抚顺了一下自己不多的头发,另一只手拿起钢笔在桌子上轻轻敲着,然后若有所思地说:

“你的情况,我大概知道了。有空的时候,我去镇里罗书记那反映一下,看看以后有没有办法把你老婆调回来。”。

刘永往后挪开轻巧简便的灰色不锈钢椅子,缓缓站起点头对黄所长说:“多谢所长。”

黄所长伸出手势示意他不用客气,说关心同事的生活是自己应该的,然后叫他先回去办公室做事去了。

上午一下班,刘永就拿起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自从自己回到河口上班后,父亲感慨了好几次,说是如果静雯也在河口做事,就好了。这次,在所长的关心下,刘永真的看到了实现的希望。

父亲刚去给山坡上的橙子苗锄了草回来,接到儿子的这个消息,他心急地对刘永说:

“要不要我去一下长贵书记家,叫他在罗书记那里也帮说一下。”

刘永赶紧打住了父亲的想法,我觉得父亲是太过心急,多此一举了:

“诶呀爸,人家派出所所长都会去帮我说了,村支书顶什么用,别瞎折腾了。”。

“你这么讲就不对了,多个人说肯定比少个人有用啊,就这么定了哈,再说了,长贵也是经常和罗书记吃饭的人,他们又不陌生。”,父亲一副饶有社会经验的长者口吻。

“就这么定了,我下午就去找吴长贵!”,父亲自信满满地说完,然后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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