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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庄往事

到老厅下只有几百米的路程,父亲嗦地一声就开到了。下了车,走过一架小木桥,在一座馒头模样长满老树的山下,就是王家湾人的老祠堂了,村里人俗称老厅下。后面的正厅已经塌了有十几年,只有门楼还耸立着,门口有一块光绪年间桩在地上的石碑,据说是安湖吴石梅的太爷爷,做云南监察使的时候立下的。今日天气好,组里领头的来有公和长万公便叫人从最近的王欢大伯家,搬来两张座子,几叠红色塑料凳,打算就在老祠堂门前的空地上开会。父亲叫王欢一起去帮忙搬凳子,走到大伯家,正巧又撞见健生叔,他把凳子叠的老高,一手提着凳子,肩上还扛着折起的桌板,王欢很诧异,他矮小的身子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健生冲王欢笑着打了招呼,王欢看到他脸上又洋溢起了平日的笑容,仿佛已经从昨日的事情中走出来了。

  会议开始了,父亲被来有叫去了上席的位置坐,健生和王欢、庆生他们则在第二张桌子。一起坐的,还有安脑,上屋的人,因为父亲年轻时做过村干部的缘故,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认识王欢,王欢倒不全认得他们,只是礼貌地回应他们的问候。因为安脑组和上屋组的王姓人家,都是王家湾的分支,也都是文炎公的后人,所以这种修祠堂一类的大事,各组都会自觉出钱出力。大家听着前桌来有公的讲话,开头讲的都是客套话,诸如文炎子孙后代辛勤奋进,今物阜民康,人丁兴旺,拟重修三屋祠堂,彰祖上之德,亦保佑后民才人辈出之类,然后他开始感谢今天组织这次会议,也是许诺将捐款最多的长万公和富生叔。

  王欢悄悄问庆生:

  “庆生大伯,他们两捐了多少?”。

  庆生说:“听说一个人打算捐三万,现在还嗯晓,建起来才知道”。

  然后是长万公说话了,大家也更加认真起来,因为组人知道长万讲的肯定是干货。他从黑色的呢子风衣里掏出一张纸,开始给这次重修祠堂进行分工。他顶起大大圆圆的肚子,用洪亮的声音念道:

 “庄才老师和文桂、冬明负责各组男丁款的収取,做好大家的思想工作,宗华负责财务,章明负责监工,我不才,大家推荐我做理事,副理事是来有和富生。接下来,我说一下每个男丁筹款的标准……”。

  王欢在下面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喝着庆生大伯给各位泡的浓茶,上席他们商量的每个男丁出一千块,大家也异议不大。然后他们聊着聊着就跑偏了。谈到谁家的儿子快三十了还没找着媳妇,谁家的女儿嫁到县城得了20万一类,大家各聊各的,逐渐有了些散意。

  这时候,上席的长万公叫停了大家的讲话声,他郑重地说:

  “祠堂门口边这条路,我已经和镇里的肖镇长谈好了,政府会拨款!”。

  话音刚落,各桌又开始聒噪了起来,大家议论纷纷,健生钦佩地对同桌人说:

  “还是长万叔有本事。”

  庆生也和道:“选长万做理事毛错,修路的票子帮我们省到了!”。

  然后上桌又开始聊关于铺路宽度的话题,因为要涉及征地的几户人家没来参会,几户人预计只需占用四十几个平方,倒也不算多,所以现场也就没产生什么歧议。然后长万和文桂又商量请哪家砖瓦师傅的事,还有门前设两个狮子的大小,谁也没有提昨天健生和吴长贵侄子发生的冲突。

  十点了,大家陆陆续续散去,在回去的摩托车上,王欢问父亲:

  “爸,你不是还要出去打工吗?怎么他们选你做财务啊?”。

  父亲饶有经验地说:“他们肯定知道我没有时间管,给我一个职务,是代表对我们这房的尊敬,我们这房男丁多,要有一个代表。过完年,我和理事说,把财务暂时交给组长王来有管,就可以了。也做了一个人情,表示我们对来有的尊重”。

  王欢想了想,原来村里的事情还挺讲究嘛,居然有“欲擒故纵”之说。

  到家了,父亲喊王欢一同去小溪边给刚烫熟的鸭子拔毛,王欢又好奇地追问:

  “刚才长万说的肖镇长是谁啊,他怎么愿意帮我们?”。

  父亲在扯鸭子脚上那层红色的皮,他说:

  “长万广东开厂,在一个河口人那里进过部件,肖镇长是那个河口人的妹夫,然后就引荐认识了,那个肖镇长分管乡村规划这一块,年前长万到镇里,去他办公室坐了会儿,他答应了把祠堂门口这条水泥路,也纳入组组通公路。”。

  父亲把鸭子放在溪水里冲了一遍,然后丢回脸盆里,叫王欢拔尾巴的毛,他自己拔最棘手的鸭脖子的毛,一边继续和王欢分享自己的感受:

  “做祠堂不好做,你大伯就是因为前两年,主持了三个小组共同的那个总祠,得罪了不少人。所以这次,八抬大轿抬他,他也不参与了”。

  王欢有些疑问:“做祠堂不是好事吗?应该大家都会配合吧?”。

  父亲回答:“没那么简单,祠堂周边那些地,要征收,有些人就会不情愿。还有,每个男丁要出一千,有些家里条件差的,儿子出去打工没钱寄回来,还养着几个孙子,一个老家人要出四五千的都有,拿不出来,小组牵头人的工作又不好做。理事还要去动员外头人捐款”。

  王欢觉得也是,在农村里,要赚五千块还真不容易,现在村里都没几个人种水稻卖粮挣钱了,一块多一斤的收购价,累死累活一年也难赚几千,而且东庄山地多,分到每家的田地又少。留在村里的人,活一些的会种橘子百香果什么,搞搞产业,那也得是年轻力壮爱折腾。老一些的,还要帮儿子带娃,只能种种蔬菜,养些鸡鸭,到圩上卖些零用钱,作为家里支出。

  年后初八,单位就要开始上班,王欢想到已经只有五天倒计时了,感慨春节过得快的同时,心里也有些不舍。初一这天杀了鸭子,到庙里敬了神,然后和父亲把春联和灯笼挂起来,不知不觉一天就忙活完了。初二开始,就要陆陆续续走亲戚了,第一家便是去隔壁留店村的外婆家,住上一晚,然后一直南下,去到县城的姑姑和姨奶奶家做客。在县城的这一天,王欢难得有空找高中的朋友聚聚,不过能聚一起的人不多,他们许多碰巧也去了乡下亲戚家,只是要好的那几个,会提前约好时间赶来,去奶茶店打打包牌,或者去网吧开两把英雄联盟,就算是一年一聚。

  王欢在县城玩得真尽兴的时候,话说方才长万提到的那个肖副镇长,大年初五的日子,他安排在镇政府里值班。这天他早早就开着自家的帝豪到了政府大院,只见院子里空荡荡的,下车后,他冲着楼上喊刘志和欧阳远的名字,并无人应答。作为带班的副科领导,自己早早来了,几个同一班的科员倒还不见踪影,肖镇长很不爽。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民政所科员刘志的电话,气愤地说:

  “小刘啊,已经八点半了,怎么你们还不过来?县里查岗怎么办!”。

  挂了电话,肖镇长踩着楼梯咚咚咚就上去了,他进到自己在三楼的办公室,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开绿色的木头窗户,给闷了近一周的办公室透透气。这栋政府大楼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盖的,不仅窗户是木的,连地板也是结实的木质,皮鞋踩在上面掷地有声,老房子虽说破旧了些,倒也有冬暖夏凉的优点,整栋大楼呈口子型,大门开口处倒是修缮一新,贴满了暗红色的瓷砖,党委、政府、人大、武装部的牌子,以及高高立在楼顶的国旗,都是节间刚挂的。肖镇长站在窗前踱步,今天不是圩日,楼下街上的行人不多,他无聊地时而看看墙上的地图,时而抹抹桌子上的灰尘。距离九点钟还有二十来分钟,他在等罗书记的到来,昨天晚上,电话里约了镇党委书记罗为明在政府明见面,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向他当面汇报。

  不一会儿,楼下门口一声汽笛响起,门卫赶紧按下自动门的按钮,一辆黑色的日产开了进来,正是罗书记的车。肖镇长丢了烟头,赶紧下去迎接,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朝二楼书记办公室走去,书记的司机小飞,一头扎进了保安亭里,和看门的老李喝茶侃起大山来。

  罗书记拿出包里的钥匙,肖镇长领过钥匙开了门,书记进去后,肖镇长也把房间的窗口开了一些,然后从小冰箱顶上拿出一瓶百岁山,递给坐在办公桌前沙发椅上的罗书记。肖庆峰副镇长说:

  “书记,喝点水,烧水壶很久没洗了,就不泡茶了,你将就一下”。

  罗为明环顾了一下自己几天不见的办公室,淡淡地说:

  “没事,说完就走,你昨天提的那个项目,说来听听?”。

  肖庆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策划案,递给罗书记,说:

  “是这样的,我一个朋友认识的一位福建老板,开了一家果业公司,叫马菲果业,打算来我们镇投资,大规模种植橘子,搞一个千亩的果园。”。

  罗为明拿起桌上的策划书,只是大致地翻了翻,一边问肖庆峰:

  “公司资质如何?打算在哪里实施?”。

  肖庆峰见书记来了些兴趣,赶紧回答:

  “公司实力可以放心,他已经在好几个县投资了。选址的话,公司初步打算选在我们镇东南山区的位置,那里山高水清,环境好。”。

  罗为明斜视了肖庆峰一眼,问道:

  “在东庄村的位置?”。

  肖庆峰说:“是的,我已经和东庄的书记吴长贵沟通了,他说征地问题不大,你也知道的,他的工作能力……”。

  没等肖庆峰说完,罗为明打断了他:

  “看起来你挺着急嘛,做了那么多前期工作了?我怎么听说,村民对吴长贵意见挺大啊?”。

  肖庆峰被肖书记这么一说,表情有些尴尬,他笑着回答:

  “我这不也是为了给镇里招商引资嘛,现在各乡镇任务也重。还有,您说的吴长贵的问题,群众意见,主要是王姓人家不服他,有宗族观念的成见在里面。他做事雷厉风行,能力还是有。”。

  房间里比外头暖和不少,罗为明解开了西装扣子,露出圆滚滚的肚子,一头靠在沙发上。他轻轻摘下眼镜,似乎起了些困意,慵懒地对肖庆峰说:

  “大概情况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有空我再看看策划。”。

  听完这话,肖庆峰便给书记关了门,走上自己的办公室去了,看到值班的两个小伙子在书记来之前已经赶到,他也没去党政办再说他两迟到的事。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脱下风衣,打开电脑,年轻高大的他,开始刷一些自己喜欢的时政和jun事新闻,以度过无聊的值班时间。

  转眼就初七了,这是春节王欢在家的最后一天。母亲上午就准备好了他要带去外地的腊肉,和炒过的花生。该走的亲戚,前几日都走过了,在这最后一个下午,王欢想去自己就读过的村小走走,挺群里小学同学说,有个香港的慈善机构援建了东庄小学,现在已经变了模样。

  王欢吃过午饭就去了,期间要路过主干道旁的村委会,两层半高的村委会建起来已经有十多年了,至今还没有涂上白色的漆。面朝马路的一框小木门两边,挂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牌子,“中共河东村支部委员会”、“河东村综治中心”、“河东村居民委员会”。再往边上一点的墙上,是吴长贵用毛笔手写的标语:“实行村民自治制度,大力推行民主决策”、“一人烧山、全家遭殃”,字体粗犷浑圆,和他的长相一样。王欢独自走过村委会门口,碰巧木门从里面打开了,长满髯毛的吴长贵走了出来,后头跟着比他高出一头的吴明豪。吴长贵年轻的时候在村里干的是杀猪的营生,中年之时,在大队长的引荐推举下,进入到了村委会的班子行列,先是担任治安主任的职务,后来和镇里走得近,就顺势爬到了一把手。当年提携他的大队长,正是王欢的爷爷,所以这样算下来,王欢家倒也算有恩于他。只是后来他上任后对王家湾小组有意打压,工作方式又蛮横霸道,王欢家便成了反对吴长贵当权的一股重要力量。小时候,王欢爷爷和吴长贵交好的那几年,吴长贵经常来吴欢家,摸着王欢的小脑袋亲切地喊他的小名。现在王家都不待见吴长贵,今日在这碰见,打不打招呼都显得尴尬。不过王欢自恃自己是年轻人,见到年长的不打招呼,还能有不认得的说辞,所以就直接转头走过去了。吴长贵倒是认出了王欢,见王欢这等态度,也就把刚抬起的头又仰了下去,吴明豪在后头把门一甩,两个人风尘仆仆得朝路边一辆比亚迪走去,俨然一副把村委会当自己家的模样。

傍晚,父亲照例骑太子车送王欢到搭车的省道路口,王欢工作的瑞水县,距离他老家禾县只有两个半小时的车程,车子开出没多久,阴暗的天就开始飘起雨来,外面的冷风挂得黄色的路灯一晃一晃的,昨天晚上还和父母一起在电热扇下泡着脚看篮球赛,今天王欢不在,他们俩多半有些孤零零。想到这里,王欢的脑海里不觉飘来一股淡淡的感伤。明天还要上班,又要开始写总结和方案,这真是一个恼人的夜晚。不过王欢想到了一件事情,心中又对瑞水的生活点起了一些乐趣来,他回和县前,借了一本《城南旧事》给县图书馆新认识的朋友林彤,正好回去后,明早问问她看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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