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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庄往事

王欢和堂妹放轻了步子,慢慢朝老榨油坊走了过去,矮小的黄泥土房子里,果然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透过通道里留出的一条缝隙,王欢看到坐最上席那个,眼前摆出一堆钱币的庄家,竟然是村书记吴长贵的侄子吴明豪。他敦实的身体坐在一张红色的塑料凳上,翘起二郎腿,开始摇起骰子来。围在一起的,还有王欢的邻居,40多岁的王庆生,腰间有老伤的他,也是常年在家,村子里的大小活动,基本上都能看到他的声影。个子高高的,年轻时干了许多扛松棍一类的粗活,身体倒还壮实。虽然去年春节,家里刚嫁了一个女儿,家境逐渐殷实了起来,倒也常年养成了节约的习惯,对于村里赌博调虾公的游戏,他也只看得多,买得少。

做庄的吴明豪左边坐着的那个光头,是个和吴明豪沆瀣一气的小混混,整天游手好闲,还老是喝的烂醉,在街上满口胡言,他老家在吴坑边上的高湖,大家都叫他“葫芦”,也许是铮亮的光头像葫芦模样吧。他的高姓在东庄村算是小姓,不过惹出的事,说出的话,倒是一点也不低调。今天一早好像输了些钱,又在这念念叨叨,引得其他赌客对他一脸嫌弃。

王欢轻轻探过头去张望了一下,他本想静静地走开,不料安脑小组的健生还是认出了他,瘦小矮个子的健生回过头笑着对王欢打了招呼:

“欢古,也过来搞啊?”。

王欢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我就来看看,顺便路过”。王欢观察了一下周围,还好健生的声音不大,没有惊动其他下注或围观的人,不然待会认得或不认得自己的村民,都把注意力往自己身上投,那多尴尬。

打完招呼后,听到吴明豪摇骰子的声音又响起了,健生赶紧挤了进去,从上衣胸部的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往桌上白布右上角的“公鸡”图案砸了下去。骰子声一停,小碗一开,果然开出三只“公鸡”。围观的村民开始嘈杂了起来,榨油坊的店主王冬敏也凑了过来,连连夸赞健生的手气好,只有坐在上席的吴明豪一副黑脸。健生把兑来的一千多块钱收进了兜里,说了句要回去做饭一类的话,便转身想走。吴明豪咳嗽了一声,说:

“健生,赚了就走啊?不多搞几把?”。

围观赌局的村民转而把目光投向了健生,店主王冬敏察觉出了弥漫的火药味,他开始来打圆场:

“健生要自己洗衫做饭,是应该早点回去”。一句调侃,引得几个村民发出了笑声。

吴明豪站了起来,把小碗往桌布上一摔,干脆利索地说:

“你上午赚了几千了!再玩一会!”。

健生听到吴明豪这口气,心里哪能忍受得了,他回过头,趾高气昂地直视着吴明豪,抬高嗓门回答:

“那达?赚了还不让人走?我今天就要走,要打我?”。

吴明豪在村里混迹了那么多年,还不曾有几个敢公然挑恤他的。他把手边的红牛罐子拿起,冲着健生就扔过去,健生一个侧身躲开了,罐子叮叮咚咚砸在了门前的水泥地上。吴明豪站起就要冲出去,“葫芦”也跟着下了桌子,朝健生气势汹汹地走来,几个村民拦也拦不住。一眨眼的功夫,两个人就在地上扭打了起来,瘦小的健生哪里是他的对手,只能被按在地上,双手撑着吴明豪健壮的胳膊在挣扎。等王冬敏和王庆生把两个人拉开的时候,健生的衣服领子已经被撕开了,额头也肿了一块,口袋里的零钱洒落一地。

 吴明豪还是跌跌不休,怒气未消的模样。他的大伯吴长贵书记,看到吵闹声,也带着吴坑的组长吴本有赶了过来。庆生是个稍明事理的人,见本族兄弟被人欺负,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一旁哄着健生消消气,然后把手臂搭在肩上,带着健生往家里走了。房主王冬敏见今日发生这种事情,想来大家也是无心赌钱,便把小木门一关,叫大家各回各家去,今天的场地费,他也没有去问吴明豪要。

回到家,王欢和父亲说起了今天的所见所闻,父亲也是连忙叹气,又略带些愤懑。他和王欢讲起了健生的情况,讲到健生是如何如何的不易。他说健生家里三兄弟,两个都还未娶媳妇,都已将近四十了。由于他父辈去世的早,只给他最大的哥哥娶了亲。健生常年在外打工,浪迹揭阳潮州一带,个子瘦小,力气活干不了,小学还没毕业,技术活就更不用提。还好前些年,在同族的长万哥介绍下,找到一个在模具厂打下手的工作,进销货物帮着清点搬运,倒也算轻松。工资一个月三千不到,虽然不多,但是对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健生来说,尚还有些结余。所以,去年冬天,他雇人把一层的水泥房搭了起来,新房子有了,所以这几年也是逢春节就回家。往些年没赚到钱的时候,过年都不一定回呢。他常年在外,也不清楚家里的情况,不了解吴明豪的秉性,却不小心挨了这个屌毛的欺负。

父亲说健生叔人挺好的,很热心,也不会耍心机。王欢想起自己每次在街上遇到,他都是热情地和自己打招呼,那爽朗的笑声,略有幽默的讲话风格,确实不像是爱惹事的坏人。

这天吃过晚饭,点亮了灶灯后,父亲叫王欢和他一起去健生家坐坐,王欢也很乐意。于是两个人撑着手电筒,沿着山腰走了二百来米,到达了一处一层的红砖小房子,房子被周边两三层灯火通亮的楼房包围着。进了门,王欢看到里头居然很是热闹,上午在场的庆生也来了,还有健生的弟弟生才。坐上席的,是王家湾小组的组长王来有。见到王欢父子俩上来了,几个人都起身打招呼,健生从桌子中央的铁盆子拿起两个倒立着的茶杯,给王欢父子俩各泡了一杯浓茶,然后问他们要不要来点酒,父亲说不用了,家里刚吃过,健生的声音有点哑,额头上的包也还没有消掉,他换掉了上午那件被扯坏的外套,今晚穿着一件灰色的带拉链皮衣。

父亲刚来,便先讲话了:

“上午那个事情,有没有报警?我们文炎公子孙,总不能这样被他欺负!”。

组长王来有抓起桌子上的一把瓜子,淡淡地说:

“宗华啊,过年过节的,把事情闹大了也不好,到时候派出所的一来,说我们聚众赌博,搞不好大家都要罚款。”。

高大的庆生按奈不住了,他嚷出一句:

“干脆我们喊上福古、发生他们,操到明狗子家去!”。

王来有撇了庆生一眼,也抬高了嗓门应了他一句:

“庆生,你就别在这事后逞威风,上午打架,你也在场,你怎么不上去帮健生打明狗子?现在就来吹牛逼”。

  健生见场面有点尴尬,打断了王来有的话,低沉地说:

  “要怪就怪我自己没有,鸿水脚子,诶,容易惹人欺负”。

  父亲拍了拍健生的肩膀,算是一个小小的安慰。又坐了一会,大家吃着剥着桌子上不多的零食果子,母亲的电话便打过来了。王欢一猜便知,肯定是来催父亲回家的。父亲见今天的交谈大家也没形成什么一致的想法,便起身打了招呼要回去,和王欢家住得近的庆生,见父亲要走,他也一并起身要离开。临走前,王欢礼貌地说:

  “来有公,健生叔,生才叔,有闲来我家玩。”。说完,三个人便走出了门,健生也就不远送。

  走出门刚打起手机的电筒,庆生就开始嘟囔了起来,见四周无人,他悄悄对父亲说:

  “来有矮子就是不敢得罪吴长贵,他怕自己的组长没得当,我会不晓他?”。

  父亲不敢苟同地回答他:“也不能这么话,这种赌博的事情,又没怎么弄伤人,要喊动本族人一起出面,也难”。

  父亲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接着说:“还有,生才好像最近打算在村店子对面做屋,应该已经交了批地的钱给长贵。要是带人去打他亲侄子,那五千块就有去无回了”。

  庆生想了下,回到“也是,健生一家现在比较衰弱了,两个兄弟都打光棍,他们不想惹敢多事。“。

  走了一小会,就到了两家中间的分叉路口,庆生道了别,便沿着田埂小路走近道回去了。

  王欢也和父亲回了家,母亲已经把碗筷瓢盆洗刷干净,在左侧房间里一边泡着脚一边看着电视。王欢和父亲在客厅坐了一会,王欢心里有个疑问,他问父亲:

  “爸,为什么健生的弟弟生才,建房子要给吴长贵五千块钱?这种事情,不是看规划吗?规划了是可以建房就可以建,难道还是他村支书说了算?”。

  父亲回道:“村里一般老百姓,哪里能和镇土管所打上交道啊,只有他村支书出面。你没有建房子的申请,人家怎么会帮你规划成居住用地?对于老百姓来说,建房子至少要十多万,花个几千块,让村干部去打通关系,拿到合法的证,也算不了什么,一般人也愿意”。

  王欢继续问父亲:“镇土管所有多少个人啊?”。

  父亲说:“一个所长,两个副所长,一个普通干部,还有一个守门打扫卫生的,就这样”。

  王欢还是很耿耿于怀,他在想:“一户几千块钱,请土管所的人吃饭,也不用那么多吧,就算土管所的人每人分几百上千,吴长贵肯定要赚差价!对了,是不是镇里分管规划的领导,也要走动?”。

  父亲招呼王欢洗完脚早点睡觉去,大冷的天,王欢简单泡了几分钟脚,就拿起手机充电器上楼了。进到自己的小房间里,王欢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刚才父亲和庆生大伯说,这种事情要族人出面不现实。王欢在想,自己亲眼看到是吴明豪霸道在先,哪有赚了钱不让人走的道理,这么些年,他仗着亲大伯村书记的庇护,在村里设庄聚赌,赚了多少钱?他哪天腰包满了想走就走,也不见得有人拦他啊。

  王欢还想起前阵子组里人议论纷纷的,王家湾组毛哥王庚生的老婆,因为问吴长贵要去年帮村里种槟榔芋的工钱,吴长贵恼羞成怒,竟然冲着五十岁的女人家拎一脚。王庚生那天去了隔壁村丈人家喝酒,回来后才知道此事。他也没有来找族人寻求帮助,族人也没太当回事。

  王欢在想,这种明摆着被欺负的事都不算大事,那到底要什么事,才算是族里人会团结一起出面的大事?窗户外,庆生家也熄了灯,四周一片静谧。王欢看了一下手机,是晚上九点四十分,自己也裹起被子关了灯睡下了。

  第二天,王欢早早地起来打爆竹,还要在每个神位上插一根刚点上的香,“彭城堂”下、客厅门口、院子门口、院子的空地上、还有厨房的灶君太太,都要插上。王欢对插香有点芥窦,因为滚烫的香灰老是容易掉落在他的手背上,灼得像针刺一样疼。不过对于打爆竹,王欢倒是很乐意,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就把打爆竹的活交给王欢了。照惯例,爆竹要从初一打到元宵,一早一晚各一回,先是打六个单独的响炮,然后点上公鞭。王欢喜欢把响炮精准地丢在门口侧边荒地的杂草上,看着两秒倒计时后混着泥土炸起的大坑,就像是微型的手榴弹或者轰炸机投弹后的场面。路过的小孩子捂着耳朵往边上撒开,一副羡慕的表情。他们待会还等着捡公鞭里掉落的残子呢。

  吃过早饭,和熙的阳光准确避开东边山坡的松树,撒在王欢家院子里。不远处那个榨油坊,又开始传出热闹的声音来。王欢提起一条靠背椅,打算在院子里坐坐,刷一下空间里朋友们过年的动态。在门口锄荒草的父亲冲着他喊:

  “王欢,走呦,带你去老厅下开会!”。

  王欢慢跑了出去,好奇地问父亲:

  “爸,开什么会啊?”。

  “我们王家湾打算把祠堂重新修一下,族里推选了二十几个男丁,去厅下开个会,讨论一下分工的事”。

  王欢在想,族人那么多人都来了啊,看来这确实是能团结大家的大事。没等王欢思索完,父亲已经进到院子把红色的太子车开了出来,娴熟地停在院子门口的王欢身旁,他点起一只金圣,说:

  “上车吧”。扑鼻的烟气飘到王欢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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