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声名浑不顾

那句“大哥可知”落地之后，便是从来狠绝暴戾的张万霖也愣在了当场。之前的事情，他多少是有耳闻的，不过是大哥接手的东洋人的一批货，可以代替烟土，虽有风险但是可保公司声誉无尤。大哥不愿让他知道，是怕他不计后果——不过交给了俊林，他也是放心的，可现在看来……

“那件事儿，大哥虽不让我知道，可我也是知晓一点的……”张万霖犹豫着开口，“本来这些脏活累活我也不想干，俊林既然接下了便接下就是，不过现在咱们接手英租界，烟土的事儿自然也就没什么……可是听三弟的意思，这里头……”

“陆先生，可否详细说说……”夏俊林压着心头的动荡，一手撑在桌案上，微微闭了眼。霍天洪也扶着一旁的椅背坐了下来：“三弟，说说吧，那个药不都试好了么，怎么又出岔子了？”

“具体的缘由我并不知晓……”陆昱晟仰首阖眼，声色之中也是惆怅，“东洋人的目的是什么我也无从得知，我只知道用了那个东西的后果……”

夏俊林只觉得心口似是被一张大网紧紧勒着，几乎要喘不上来气，陆昱晟后来的话他也没能听进去，霍天洪看出他脸色不对，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臂膀：“别想了，这事儿怪我，现在这么个结果，谁都不愿意……若是闹大了，我去找人周旋。”

陆昱晟拧着眉头，摇首叹道：“若能闹大便好了，可是东洋人不愿意这事情闹大……那些‘虞美人’……也不知外面还有多少……”

既然日本人有自己的目的，那就不可能只在永鑫公司一家撒网。在其他地界，对着其他人，他们又用了什么手段将那夺命的“虞美人”销送出去的，无人知晓。

张万霖想要说什么，可是微微动了动嘴，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若是有家有室有势力有名头的人无故失踪，自然少不了人寻找，但是夏俊林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他找的试药者皆是无亲无故了无牵绊的独行之人，更不可能有什么名声势力。这样的人，每天不知能够死上多少，巡捕房也从来不会过问。也正是如此，才教霍天洪放了心，却也遂了日本人的意。

四人心中虽然皆是不安，可是也正因着事情没有闹大而稍稍放下了顾虑，陆昱晟虽仍有余悸，却也因为一直以来挂心栽培洪三而稍稍转了注意力。霍天洪计划着暗地里找人打探消息，同时又不忘嘱咐夏俊林：“这件事到此为止，没有闹大虽然是全了日本人的心思，但是对咱们而言也不是坏事。若是还有什么要记挂，需要善后的……俊林，你不能再干涉了，这件事情超出预期，后头再有麻烦，我不能把你再卷进来！”说着，霍天洪拍了拍夏俊林的臂膀，叹息道：“你也别多想了，本来……本来就不该冒这个险，是我把你搅进来了……”

一边说着，霍天洪一边还不忘看着张万霖，后者明白大哥的意思，翻了翻眼皮：“放心吧大哥，俊林找的人，从来就不需要其他人操心。就算这事儿再出什么茬子，我也绝不插手！这些脏活累活，我也乐得清静。”

事毕之后，四人先后离开潮州会馆，多日不归家的夏俊林也终于登上了车子。另一边，张万霖瞧着他的背影，笑得愈发意味深长。

夏公馆里，两个中年仆妇不断拍打着二楼卧房的门，声色焦急不已：“青词姑娘！您怎么了？！您开开门啊！”

楼下正厅，管家带着一众下人更加不知所措：“这要是让爷知道了，咱们这命可就都别要了！”“可是管家，青词小姐那样……咱们也帮不上忙啊，真要是瞒着爷，万一出什么事了……”“我看青词小姐那样，好端端地突然就身上不适，实在是怪异得很，要不还是给爷打个电话，报个信……”

“快想想办法吧管家！”楼下众人正犹疑不定，二楼楼口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快叫老爷回来吧！上来个人把门砸了，青词姑娘出事了！！”中年的仆妇焦急着声色大声喊道，几乎就要哭出来。管家这才定下决心，招呼两个年轻小厮：“快！上去砸门！”言落之后，急忙奔向一旁便要去打电话。

然而一帮人正在忙碌，却见几个帮会弟子冲了进来，夏俊林紧随其后：“怎么回事？！”

他从来冷静，在手下人面前威势颇盛，一声厉喝之下，旁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在二楼拍门的两个仆妇听到夏俊林的声音，也急忙扶着楼梯下来：“青词小姐她……”

不等下人唯唯诺诺说出什么，卧房方向已然传出几声沉闷的撞击，向来冷定淡然的夏俊林眼中竟第一次显现出惶恐之状。不等其他人说什么，他已然疾步奔上楼去，撞开了二楼的房门……

“阿词！”眼看着面前的景象，夏俊林忍不住痛呼，同时急忙上前去将不住往墙上撞的青词整个锢进怀里，“阿词……别闹……”

“你杀了我吧……”青词声色微颤，浑身发抖，便是被夏俊林紧紧抱着，也止不住奋力挣扎痛呼，“……我受不了了，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夏俊林拧紧了眉头，想要努力抚定心绪，却皆是徒劳，只能将她紧紧抱着，心中悔恨不已。青词这边，百般挣扎亦是无用，只觉得全身的骨缝里似乎都爬满了虫蚁，不断蠕动啃噬……真称得上是生不如死——那个名为“虞美人”的药剂，只怕比阿芙蓉更加霸道！

忽然之间，青词觉得身上凭空生出一阵热意，极具威势地冲入她的身体，将她皮肉骨缝之中的虫蚁尽数压制下去，也使得她的意识渐渐沉入混沌……

再次醒来，已是傍晚时分，青词抬手揉了揉额头，努力回想了半天，却只记起自己不堪折磨数次扑向墙面的场景。而后皱了皱眉，将搭在床边的外衣披着，却摸到一个熟悉的物件，微微一顿，而后状若无意地推门下楼。守在楼下的厨娘看她下来，神色万般惊喜：“您醒了！太好了，厨房有热饭，您饿了吧……”

“我睡了多久？”青词愣了一瞬，开口问道，那厨娘一副不忍：“您……您都睡两天了，要不是我们爷一直……”“醒了？”夏俊林低沉的声线响起，厨娘适时沉默着退下，青词整个人也僵在原地，夏俊林自一侧缓步而来，定定地看着她，问道：“还难受么？”

这一问，青词更是忍不住后退，脚踝磕在了台阶上才回过神来，攥紧了衣兜中的枪，颤栗着打开保险。夏俊林听到响声，神色一凛：“又想杀我？”只是话音一落，却一步上前，一手探入她的衣兜将那把枪夺入自己手中，另一手则将她整个人揽在胸前……

“你……”

“阿词，没用的。”夏俊林垂首，几乎贴在青词耳侧，哑声低语，“想杀我，不止要会开枪，还要会武功……”

青词浑身紧绷着，她明显的感觉到，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攥着枪的手里攥着的只剩下三枚子弹！

她不是他的对手，这一生，除了任他摆布，她再无出路……想到如此，青词不禁绝望闭眼。夏俊林却不打算放过她，本就贴在她耳侧的双唇微动，将她的耳垂含在了口中。青词下意识便要推开他，却正好带出了那三枚子弹……

子弹砰砰落地的声响将青词的思绪拉回，她万分不甘地抬首，机械一般开口：“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我可以趁你睡着的时候杀了你。”

夏俊林轻笑出声：“阿词，你为什么不想着跟我学武，用我教你的武功杀我呢？”

青词彻底愣在当场：跟他学武，如拜入他门下，秉着师徒的名分——可是又被他禁锢在身边，日夜欢好……又算师徒，却又有夫妻之实，他们之间，到底算是什么名分？！

“我教你习字，教你开枪，如今再教你习武……”夏俊林说着，同时收紧了手臂，“你学好了武功，随时杀我，我们各取所需如何？”

他要的，是她一直都在身边；她要的，是随时替自己复仇——还真称得上是各取所需！既如此，又何必计较什么名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