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不意尸骨寒

因为青词伤着了脚，虽然只是磨破了皮，夏俊林也抛下了手头的一切要务，只是临晚上的时候接了个公司的电话，凝着神色又嘱咐了几句，便重新回去陪着青词。晚饭也是让佣人送了上去的。

不过除了照顾着青词，夏俊林倒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洗漱之后就抱着她睡了过去。青词却揪着心久久没能睡着，她想要挣开夏俊林的怀抱，却又害怕惊醒了他，就连呼吸都是紧张着的。

过了许久，青词觉着夏俊林已经睡得极沉了，稍稍挣扎着动了动，从他怀中溜了出来，撑着上身打量着沉睡的男人，足有半晌，都没什么动作。

夏俊林察觉怀中空了的时候便醒了过来，心下正要发作可偏忍了下来，却迟迟不觉小丫头有什么动作，正要将她重新抱回，她却已然转身下床。

是他将青词抱到床上令她安睡的，他睡沉了她便再次起身坐到了妆镜前，不知在想什么——也许就是如她所说的“我就想在这里坐着”。

夏俊林凝眉看着，直到她伏在妆台上睡了过去，他才动了身，到了她旁边……

而后便见，她侧脸枕着手臂，即使睡着了，眉间也是一副紧张模样。而纤长消瘦的指尖，竟躺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短小精致，却又不减锋芒。

次日，青词才一睁眼，便发觉自己又是从那张熟悉的大床上起来的。似乎是早有准备，她的眼中只是迷茫怔愣了一瞬，便又恢复了常态，惺忪的模样为精致的面貌罩上一层朦胧，却为其艳绝风华增色不少。

“醒了？”夏俊林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坐在窗子边的桌案前。不过不是捧着书，而是伏在案前写着什么。青词“嗯”了一声，便垂下头没再说话。夏俊林回首一瞧，微微愣了一下，而后收回目光，将面前的一应物事推开，几步到了床前，凝眉问道：“还疼么？”

青词并不回应，夏俊林也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略一颔首：“等着，我去把饭菜拿上来。”说着，便起身离开。青词这才抬了头，机械一般地下了床，缓步到了妆镜前，才意识到——那把她备好的匕首还静静躺在原来的位置。

昨晚，他是见了的吧……青词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紧，突然就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寒颤——他知道的，他知道她想杀他，他更明白她为什么想杀他。

他都明白，她也全清楚——他了解她的想法，她更是清晰地知道他所了解到的关于她的一切。正是由此，青词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做什么……

甚至重新将匕首攥进手中的时候，她也是怔忪着的，而在夏俊林端着饭食再进来的时候，她才猛然一个激灵，一转首正好瞧见夏俊林如往常一样波澜不惊的样子。

青词攥紧了匕首，夏俊林也只是瞧了一眼，将饭菜摆上桌子之后，才回身到了青词面前，声色冷淡：“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青词下意识摇首，默默退了半步，垂下了目光。夏俊林不以为意：“恨我，也好……不过是……”说着，他抬了手，修长的手指勾起青词的下颌，略略欺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扑下来，伴随喑哑的声色，更是惹人颤栗：“……阿词，我们早就是一体的了……”

我们早就是一体的了——你或笑或痛，我都能感同身受。即使拆筋剥骨，已经融在一处的人，疼痛皆是相当。

“呵呵……”青词忍不住寒颤，微微咬着下唇，低声笑着：“……你什么都知道……所以，你就是见不得我好。”这么说着，她已然仰首，抬了眼色正对着他，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可声色里却带着笑腔：“……我终究是被你毁了的，我这一生都不得好过……那我们就都别好过了吧……”

这么说着，青词已然扬起了手臂，攥在手中的匕首带着微凛的寒光，当着夏俊林的面儿，缓缓扎进了他的左肩，一点一点深入肉里……

夏俊林眼色微动，一言不发，肩头的痛意与他而言已是十分陌生——毕竟安逸了多年，早就不记得曾经在江湖上拼杀的艰难，这么一点小伤对他而言或许根本就不算什么，可是他冷着神色看着青词一动不动的双眼，在心底翻翻捡捡，却没有找到跟这次的痛感相当的记忆。

“阿词……”察觉到青词渐渐松了手，夏俊林才抬起胳膊将她抱进怀里，左肩上血流不止，他也懒得去管，即使疼也能忍下。可是青词这副样子，却让他心中的恐慌更加大了几分：之前的药剂实验已经没有问题，被注射了“虞美人”的有正常人，也有一些老烟枪，虽然后来失踪，可是之前都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他心里还是恐慌，甚至愈发后悔。

这种东西，碰上了就是一辈子！他大可以用“以毒攻毒”的借口给自己开脱，可是药剂的影响，伤的是青词的身体……

在她看来，他根本就是存心害她，所以她正大光明地捅他刀子，再合适不过。

“先吃饭，吃完饭……想玩什么我都陪你！”夏俊林神色冷凝，声音里也带了几分漠然的凉意。青词心下更是忍不住发颤：玩？在他看来，她做什么都只是在玩……想到这里，青词挣扎着推开夏俊林，整个人不住后退：“……你就是个疯子！你别碰我……滚开！”

“……”夏俊林脸色更冷，左肩上的血顺着匕首涌流不住，而他的目光只是紧紧锁着青词，一步一步逼近了她，“阿词，玩够了么？”

青词背靠着墙壁，退无可退，极度的惊恐让她想要侧身逃开，可是身体却如同被钉在当场，动也不动。夏俊林已经到了她身前，右手抚着她的侧脸，将她的下颌抬起迫她同自己对视，略一低身，正教声色低哑落在她唇畔鼻翼之处：“阿词要是玩够了，就该我了……”话音将落，一阵天旋地转，青词整个人都被夏俊林扛上了右肩，几步之后丢在了床上。而后，肩头的匕首被他扔到地上，随即便是整个人都压了下来，温热的黏腥血液满满淋在了青词的面颊脖颈之处……

“小东西，你真的不乖……”

云里雾里几番周转之后，随着小臂上一阵一阵的刺痛，青词只觉自己一次又一次被抛至云端——却是急速下坠的云端。她拼力攀着夏俊林的后背，指甲也狠狠的扎进他的肉里，整个人如同浸在血泊之中，不知是哭是笑……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夏俊林连着给她注射了三针药剂，正要从床头的抽屉里取第四针的时候，微微一窒，而后撑着手臂，俯身在她耳侧低语：“好，别放过我……”

强忍着痛意要了她多次后，夏俊林终是餍足。而后先是将伤口简单处理，换过了衣服，带着几本账簿跟守在楼下的佣人交代了一句：“好好照顾她”便径直离开夏公馆。

接连着几日，青词再也没离开夏公馆，而夏俊林也没再回来。张万霖也纳闷，从前家中无人，为业务方便住在潮州会馆自是没问题。而如今家里放着那么个小美人，他的脑子是坏掉了吗？正要说上句什么，却见霍天洪推门进来：“俊林，出事儿了！”

夏俊林眼皮一跳，急忙起身：“怎么……”

张万霖瞧这样子，也是诧异非常：“能出多大的事儿？！大哥你尽管交给我，天大的事儿我也给他摆平了！”

“只怕这件事情二哥摆不平！”随着陆昱晟少见的紧张冷厉，夏俊林心中一直以来的恐慌终于找到了源头：“看来先生是知道了……”

“我岂止知道了你和大哥的算计，我还知道了你们所不知道的！”陆昱晟面色紧绷，额上青筋浮动，眼中是一副恨绝无奈的样子：“……你之前安排的那些……试药的人，之所以后来失踪，是因为毒发身亡！”

夏俊林僵在当场，眼中是十足的不信，陆昱晟说完便转首看向了霍天洪：“大哥倒是有分寸，知道这个东西不能给二哥知道，但是……东洋人的东西，大哥怎么就敢用到中国人身上？！那些试过药的人，全都脏腑崩裂而亡，被东洋人拖走焚化，大哥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