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残梦已渺茫

青词做了个梦，梦中她置身于一所豪华大宅，同夏公馆略有相似，不过更加西式一些。一众仆役来来往往，却没有人看得到她。她便如同一抹游魂一般，穿梭于各个房间，企图冲出这个奇怪的地方。然而忽隐忽现地似乎听到个熟悉的声音：“老爷，你有没有见过我那个蓝色的盒子，那里面的药膏很清凉很管用的，我一道给青词姑娘送去！”

是露伶春？！青词顺声找了过去，却在看到她的那刹那惊然醒来……

“小青？你怎么了？”“青儿！”

两个急切的声音传来，青词这才怔怔地抬了目光，原来她是在凤鸣楼里的，身旁守着的是小阿俏和严华。不等她说什么，小阿俏先略略叹了一句：“青儿，你是梦到露伶春了吧……”

梦里，露伶春前一刻还在帮她找消肿止痛的药膏，下一瞬却忽然半面沾血地倒在她面前。微阖的双眼，憔悴的面貌，带着唇角那一丝不屑的微笑，瞬间将青词心中的恐惧，惋惜和不甘怨恨燃到了极致！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生于这么个乱世，谁又有什么办法？！

坐在一旁的严华转首探究一般看着小阿俏，小阿俏的所有神采都紧紧随着青词，解释着的语气尤其显得漫不经心：“露伶春想要保命，将清璸铁卷寄存在我这里，一不留神将青儿卷了进来……”

一句话便将各种细节省得干净，严华对于露伶春的事儿有所耳闻，便也没再多问。青词这边似乎才回了神：“大哥，老李还好么？”

“你放心，老李现在出行有专人保护，很安全。”严华摆出一副笑盈盈的模样，青词瞧着，心中的惊惧也稍稍减去不少，勉强笑了下，缓声提了句：“永鑫公司，还有你那个同乡……我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你说的‘专人保护’真的能保证老李的安全么？”

听了这话，严华不敢掉以轻心，只得据实说：“小青，你知道，老李的信仰……”

“我知道的只会比你知道的更多！”青词打断了他的话，“严华大哥，你们现在在做的，是极其危险的事情，所以……”青词叹息微重，却又显得无力，“我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忙，但是你们真遇到事一定要万分小心，我不愿你们遭遇任何危险！”

“青儿你放心，有姐姐在！将来要是真有什么摆不平的，尽管来我凤鸣楼，我小阿俏必然能保你们周全！”小阿俏不愿见青词这般无力的模样，当下便给了千斤承诺。严华重重地点了头，起身抱拳相谢：“如此，就多谢大阿姐了！工会还有事情，严华就不叨扰了，只是……”略一迟疑之后，转首看着青词：“小青，现在能动么，我想……让你替大阿姐送送我。”

严华说得笃定，虽是微笑着的模样，青词心中也不免狐疑。转而再看，小阿俏神色也是微微一动，似乎有话要说……

“好！”青词应了一声，侧身下床，小阿俏面露担忧，却也未加阻拦，任凭青词跟着严华出了门。待二人离去，房中的屏风后缓步出来一人，却正是皮笑肉不笑的夏俊林。

“夏师爷好歹也是个中高手，怎么能叫那个年轻人察觉出来呢？”小阿俏摇着团扇，脆声笑道。夏俊林哼了一声，语气微凉：“这个严华，还真不是个小人物……”

凤鸣楼下，青词正要开口，严华却率先问道：“小青，你在阿俏姐这里真的过得好么？”“嗯？”青词下意识一愣，不知严华怎么这么说。而严华见她这反应，心中的忧虑也稍稍减轻了些：“我是想，阿俏姐毕竟也是江湖中人，可能手段比常人更加高明……说她做事留一线，不下死手害人我能信，但是一个人不论男女，能够混到这个地步的，往往都不是纯粹的良善之辈……当然，江湖中人自然也有江湖中人的规矩，我们不轻易评价他们的善恶，但是之中的复杂也断然不可忽视……”

这一番长篇大论下来，青词更加茫然：“大哥，你怎么了？怎么忽然这么说……阿姐她待我极好，这次也是为了照应我，可同时又不能弃露伶春先生于不顾……怪我所见太少，一时惊惧才昏迷过去，与阿姐……”

“我没说阿俏姐对你不好，”严华笑着拍拍青词的肩膀，抬手向一旁指了指，“咱们边走边说吧。适才进门，我一眼便见阿俏姐眼中的神采比之前黯淡，便知道她是忧心你的。她与你有缘，对你上心，大哥也看在眼里。不过……”严华略一犹豫，还是叹息着说出：“你等会回去可以问问阿俏姐，刚才我在的时候，房中是不是还有一人？”

这句一出来，青词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大哥……”严华见吓着了她，急忙靠近了些，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缓声安慰：“小青，你别怕，别怕……可能是阿俏姐有自己的私事，不方便我知道，便让那人避了一下，这也正常。大哥毕竟也在外混了几年，虽然没什么名头，可是还是有点戒备心的，稍微多些小心，关键时候是可以保命的。让你去问阿俏姐也没别的意思，看她怎么说，如果真没什么事儿的话，她应该不会完全瞒你，最起码你提到了的话，她就不会回避刚才房中还有一人这件事。至于是何缘由，说与不说，那就看阿俏姐自己了。明白了吗，小青？”

“嗯……”青词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若是教严华大哥知道了阿俏姐对我是那样的心思，不知他作何想？可是想想，还是罢了吧……

“回去吧，好好休息。”严华脸上还是带着寻常时候的笑容，同之前一般拍了拍青词的肩膀后背，便转身离开。青词也回身重新进了凤鸣楼，心中忽然一凉：幸亏严华大哥说的只是这次“房中藏人”之事，没有问起之前跟阿俏姐出门之事，或者露伶春那件事……任何一件事儿说出来，青词只怕自己是骗不过严华的。

之前，夏俊林说得一点不错，她真的是完全不会骗人。

一面回想，一面已经上到了二楼，才一拐角却见小阿俏已然站在了一侧等着她。青词联想着刚才严华所说的，再瞧着阿俏现在这样，心中不禁佩服严华。

“他察觉到了，对么？”小阿俏无奈问道，青词也点了点头，却见小阿俏微笑着的神情中，带着比悲泣更为揪心的痛意：“青儿，姐姐是真的……真的不想你受半点伤害……可是很多时候，很多次了……我一直都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保护你……”

阅人无数，识人用人皆是随性而又高明的小阿俏在面对着确实让自己芳心悸动的人，真的不知如何应之——纵然她同自己一样是个女人——可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更不愿让自己心爱的姑娘蒙受半点委屈，哪怕所有的无奈都让她一人扛着，她都甘愿。

所谓关心则乱，小阿俏自从一眼见到青词，心中的缜密算计便有些不如从前。别的事儿都还好，可是一旦同青词有关……

“青儿，姐姐不愿意瞒着你，可姐姐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小阿俏垂了目光，无奈一笑：“这次你回凤鸣楼，一路上，都是夏俊林抱着你的……”

这个名字一出来，青词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随即想通之后，迅速地绕开了小阿俏，快步来到适才醒来的房门前。推开房门，便正见夏俊林坐在侧首，手中折扇微微摇着，似乎怡然之态，可面貌上，却又分明是冷若冰霜。

青词站在门口，脚下似乎灌了铅一般，动也不动。小阿俏跟了上来，无奈道：“青儿，不管他是个什么人，他现在是没有伤你的意思。之前怎样，你心中清楚，以后怎样，姐姐也看不出来，只是当下……”

只是当下，姐姐是真的无从选择，只能任凭这个让你又恨又怕的男人守在你身边。

你别怨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