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屑恨王昌

青词坐在客房，凝着眉头，几次想要起身去看小阿俏，都让夏俊林给拦了下来。

她抬眼瞧了瞧夏俊林，正对上他也看着自己，她眼中一颤，躲开了他的目光。夏俊林眉间一动，自嘲一般地笑了笑：“青词，你知道三位老板是如何找到露伶春的么？”

青词下意识摇了摇头，夏俊林低声一叹：“还记得那个齐林吧，就是他……”

齐林？就是严华大哥说的那个小林子？上次在夏公馆，就是他奉了永鑫三大亨的命令去查码头工会，然而无功而返……

竟然是他？！

青词心中忽然忍不住起了个寒颤，更加为露伶春担忧起来。若是救不出她，再害了阿俏姐……青词忽然开始恨自己的冲动，总想着手里握着青帮至宝，换出露伶春自然不在话下。却是真的忽略了很多人情世故，憨厚老实的人能够被胁迫或者被利诱，那么这件事儿肯定不光一个清璸铁卷这么简单！

脑中正不住思索着，夏俊林的扇子已然伸过来挑着她的下颌，青词心下略略紧张，抬眼看着夏俊林，却只看到他如往常一般冷静沉寂的神色。

“我记得我说过，霍老板早就知道了，露伶春是跟旗袍店的薛二私奔去的……这事儿，霍老板丢了面子也丢了里子，就算是清璸铁卷还回来了，他们两人少说得有一个人丢下命……”说着，夏俊林略略俯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青词，语气更加阴沉了一分，“青词，别想着逃走，即使是小阿俏，我也不会让她轻易带走你……”

青词下意识恐慌，身子向后躲了一分，正要张口反驳什么，却被忽然的一声枪响惊得一声低呼，几乎就要坐不稳。夏俊林则是还未来得及思考，便已将青词搂入怀中，凝着神色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阿词别怕，没事……”

“……露先生，阿姐……”青词声音也是略微颤抖着的，挣扎着便要推开夏俊林，“你放开我，我要去找阿姐！你放开……”

“你听好，小阿俏不会有事，三位老板有轻重，不会动她！”夏俊林紧紧抱着青词，直到觉得她安分些才稍稍松了手，低首瞧着她咬着嘴唇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心中微微一痛，下意识开口：“我带你去见她……”

青词微微一怔，抬眼看着夏俊林，似乎不太相信。然而夏俊林没给她思考的时间，直接转身便出了门，青词见状也只好跟上。

大厅之中，露伶春跪坐着，正对着薛二的尸身。小阿俏凝着神色立在一旁，另一边站着的的三兄弟：霍天洪一脸冷漠，陆昱晟似有不忍，张万霖面色狰狞却又分明不屑，手中的枪还指着露伶春的方向，口中轻佻：“小嫂子，这么不舍得这裁缝，要不要二叔送你跟他相会啊……”

小阿俏听了这话正要说什么，却忽然转首看向门口——青词已经站在那儿了，明媚精致的面容因为对上了一具冰冷的死尸和一个绝望的女人，显出了迟钝的震惊错愕之状。身旁的夏俊林首次没有先向三大亨打招呼，全部的心神都落在青词身上，脸上似乎还是平常那副冷漠神态，眼底的担忧关切便是小阿俏都不作察觉。

看到青词的一刻，张万霖是愣着的，他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夏俊林会对这个小女人这么上心——若是先下手的不是夏俊林，他就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情敌将这小美人夺过来！

“青儿，你不该来的……”小阿俏一贯张扬的语气也稍微弱了下去，这让张万霖更是惊讶，这个小女人怎么还跟……莫非她就是小阿俏口中的“小妹”？

由不得张万霖多想，甚至一贯沉稳的霍天洪，向来缜密的陆昱晟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小阿俏已经避开夏俊林阻拦的手臂，将青词护在了自己身边。

露伶春抬首看向青词，眼中微有歉意。青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清璸铁卷何等要紧，跟那个东西扯上关系便是触动了青帮的根本，露伶春或许是想藏着铁卷才能更好地保命……青词只恨自己没能帮上忙，到头来却让露伶春与自己爱人阴阳两隔。

“露伶春啊露伶春，我麻皮阿洪自问待你不薄，你却跟他人私奔，还敢动我的根本，若不是有三弟和大阿姐，我不会饶你！”霍天洪声音低沉，却字字冰冷，迫人心惊。青词仿佛回了神一般，眼中豆大的泪珠瞬间滚落，怯怯地伸了手拽拽小阿俏的衣角：“阿姐，咱们带露先生走吧……”

青词声音极低，但是在场众人却都听得清楚，霍天洪和陆昱晟皆看向了夏俊林，张万霖则是低了眼，收了枪，皮笑肉不笑地对霍天洪道：“大哥，刚才不跟大阿姐说好了么，两个人留一条命就罢了，这薛二已死，小嫂子毕竟也跟你夫妻一场，干脆你就大度点吧，也算是给大阿姐一个面子！”

张万霖是从不饶人的性子，此番竟能破例说出这话，这让陆昱晟心中都着实一惊，可随即看到青词，倒也释然。夏俊林则是略略凝了眉，暗道失策……

空气一瞬静谧，露伶春却忽然笑出了声：“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露伶春这一辈子，活得还算是明白的，值了！”她脸上还挂着泪，身上还微微发颤，却还是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对着小阿俏和青词，微微笑了笑。

见她这样，小阿俏略略松了口气，青词眼中似乎也不再那么绝望。露伶春身子不动，只是扭头看了霍天洪一眼，同往常一样娇俏地笑了一句：“老爷……霍老板，我露伶春就此别过了！”说着，便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小阿俏和青词那边，脚下的步子也是越来越稳当。

小阿俏看得出，露伶春是真的愿意好好活着的，她本来还担心着，薛二替她挡了子弹，她会一时想不开要跟着薛二一起走……还好还好！小阿俏下意识握了握青词的手，在她看来，青词这姑娘真的是医心的良药，明媚动人却又不似她或者四美一样带着一股凌厉的攻击力，反而是更能让人心安……

也许就是因为她，露伶春才又有了活下去的心思吧。

待露伶春到了青词身边，夏俊林退开了几步，别过了目光，正对上三大亨各异的神色：霍天洪不愿意让露伶春活，陆昱晟满脸写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张万霖……也是不出所料，他晶亮的双眼里尽是探究之状——俊林，这姑娘你从哪儿拐来的？！

青词没空管他们男人的心思，她满心都铺在露伶春身上。她知道，露伶春内心早就痛到了极点，眼见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这是谁都受不了的吧……然而露伶春转首还对着她笑了笑：“妹妹你放心，姐姐没事……你听过鱼玄机那首诗吧：‘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她的步子不快，声音极低，在场的除了靠的近的青词和小阿俏，便也只有多年习武内力深厚的夏俊林能听得清楚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露伶春的声音渐渐高了几分，也许是有小阿俏陪在身边，也许是快要到了门口便能离开这个大厅，她也不屑于顾忌什么：“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到了门口，一脚踏出之际，露伶春回首又看了一眼。霍天洪向来没有半分表情的脸微微一动，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分明瞧着露伶春像是正对着薛二的尸身，不知是笑是哭……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戏腔哭腔相互杂糅，闻之伤感不已，青词暗暗攥了攥露伶春的手，却不妨她抽回手臂，整个人扑向门框之处，重重地撞了上去……

“何必恨王昌！”

最后的一声哑了的戏腔凄厉无比，随着露伶春头上的血迸发而出，随即嫣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