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乱世浮萍尔

次日清早，李新力起来的时候，青词已经照顾完几个生病劳工，安排他们休息了。李新力瞧她神色有异，便将她叫了进来：“小青，你要是有什么事儿，不妨对我讲……我看得出来，你……”

“大哥，你多虑了，我就是……”青词低下了头，李新力也不为难她，毕竟陆昱晟那边已经传过来消息，说是青词被帮里几个不懂事的弟子骚扰，受了些惊吓，他的门生才留她在永鑫住了一晚。

“大哥你也知道的，你留我这几年，咱们来往的都是这些厚道朋友，我哪里……”青词抬了头，小心地说道：“陆先生真的是个好人，他惩罚了那些弟子，还一直安慰我……老李，不是所有的资本家都是为富不仁的。”

李新力点了点头：“嗯，这个陆先生，看上去是不错的……但是小青，你要知道，有句话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陆昱晟的那两位结义兄长，永鑫的另外那两位老板，他们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啊！陆昱晟跟他们称兄道弟，若是可以‘出淤泥不染’自然最好，可是如果他们根本就是一路人呢，那这个陆昱晟才是最危险的！”

青词内心如何不知呢，毕竟夏俊林带着她见过那位“陆先生”的，他虽然看上去好相与，可是青词也不笨，她知道他也只是想息事宁人而已——至于息的那件事儿，青词又次垂了目光，心中微微泛苦……

他自是知道她遭遇过什么的，可她一个女流之辈，便是死了又如何，又哪里抵得过他们永鑫的面子，抵得过他们三大亨的面子呢——青帮师爷强占民女，传将出去，丢的是他们三大亨的脸。为了脸面，陆昱晟宽声安慰，尽力补偿，劝她息事宁人，帮她救助劳工……

他哪里是什么善男？

李新力看出青词神色不对，他只当是她将自己的话都听进去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小青，大哥知道你心善，但是生逢乱世，光是心善是不够的！”

青词知道老李这是担心她，微微一笑，故作轻松道：“老李，你还不了解我啊？日子再难我也能过下去，打击再大，只要过去了，我总能忘掉的，你不用那么操心啦。”

李新力缓缓点头，又是一副长者之态：“说实话，我们虽是兄妹相称，可你比我小那么多，我心底里还将你当个孩子一样呢。而且，这乱世里风起云涌的，女孩子家终归弱些，身似浮萍，还是得有个依靠啊……”

“老李！”青词急忙站起身来，眼中慌乱来不及掩盖，只得化作了愤愤：“……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你自己也说了，这么个乱世，人人都求自保，谁又能是谁的靠山呢？”

“小青……从前我不说，是觉得你还小，但是……”

“行了老李，这事儿以后再说吧！”青词急于逃脱，便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便跑开。几步之后，她回首一望，李新力站在原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老李，我心里有点乱……也不是跟你置气，就是出去随便走走，顺便帮生病的工友买些吃的，你别担心了，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青词说完，便站在原地，生怕他真的生气，低着头等着他的答复。李新力也看出她心中苦闷，虽然不知缘由，却也肯定跟永鑫那边脱不了干系，她现在不愿说便不说吧，等她过了那个坎儿自然也就没什么了……

这么想着，李新力便掏出一些钱来交到了青词手上，随时帮她理了理鬓角，温和笑道：“也好，大家这儿不用担心，陆先生送的药能够维持，你出去要是方便也找找严华，他那个性子很容易干出点什么来，我不太放心。”

“嗯……”青词低低地应了一声，接下钱，转身离去。

可是能去哪儿呢？

青词忽然觉得这世上似乎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了，她虽是极力不愿回想却又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青词了。

前日夜里的遭遇，昨天晚间的梦境，无一不提醒着她发生了什么——虽是没谁刻意教过她，可是女孩家失了清白便是终身的耻辱，这是所有人都信奉的常规，按道理，她早就该死了……

可是她又害怕，那几位重病的大哥还没完全好起来，她总归是不放心的，那几家大嫂对她很好，小孩子们也都很喜欢她……尤其是老李，他在她濒死之际救了她的命，又教她读书认字，收留了她这么多年，待她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妹妹。

想到跟他们诀别，她还是下不了决心——也许是不甘心，也许她就是懦弱。

身边的行人们渐渐看了过来，青词也察觉到了，她今日穿的还是那套小洋装，在人群中自然有些显眼。想到如此，她忽然后悔没换上平日里的棉麻衣裙……

前方不知怎的忽然一乱，人潮陡然向她这边涌了过来，青词来不及闪避，被连撞好几次险些摔倒，一个年纪大些的女人扶了她一把：“小妹，要当心的！”青词跟着她退了几步，道谢之后问道：“请问，前面是怎么了？”“唉！谁知道哪家又惹到永鑫公司了……”

永鑫？那不就是……青词心中一慌，便又向后退了几步，可是后头似乎也是出了什么乱子，她便被夹在人潮里不进不退，甚是无奈。而前方永鑫的人似乎是铩羽而归，心情很是烦躁，对着不小心蹭到的行人都是拳打脚踢的，青词正在担心，手臂上忽然一紧，随即便被一个极大的力道带了出去。

虽是有些惊险，可到底算是帮她挡了一些危险吧，青词抬首正要道谢，整个人却当场愣住。

将她半抱着护在身前的不是旁人，却是那位夏师爷！

他仍旧是一袭黑色长衫，神情冷漠，看向青词的目光跟看一件物品没什么分别。青词见是他，心中也暗暗发怵，可是无奈周遭人潮涌动，就凭她的身板一磕一碰都有可能受伤——更何况，这夏师爷将她箍在了胸前，动也不能动，她想要躲？能往哪儿躲！

“认识严华？”夏俊林声色微冷，青词不敢回应，只得沉默以对。

见青词不应，夏俊林手臂下意识收紧，声色之间微有阴冷气息：“你不说，无妨，只要能给他收尸，也就够了……”

青词微微一颤，错愕道：“你们把严华大哥怎么了？”

“你很紧张他啊，你的相好？”夏俊林还是那副阴沉的音色，却分明带着些微的轻佻，青词微微咬了咬下唇，正思索着拿什么话反驳他，却不想他俯身附在了她的耳侧，温热的呼吸带着些许暧昧的意味：“他还不知道，你跟我睡了吧……嗯？”

他声音低哑，最后伸出舌尖掠过她的耳垂，惹得青词浑身发颤。而夏俊林随即便松开了她，同时将她推向另一边，而后甩开折扇，大步上前。

青词向一旁挤过去，避开了人潮，抬手摸了摸耳垂，怔愣在原地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