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九幽之悲（中）

一阵狂风突然平地而起，场中的黑色旗幡迎风怒展，猎猎如火，金色的凶龙狰狞舞爪，好似欲冲破旗帜飞腾而出。燕洵紧咬着牙关，双目赤红，一张脸孔青白泛紫，双拳紧握，好似有通天的大火蔓延在他的胸腔内

突然间，只听他怒喝一声，如同暴起噬人的豹子，一拳击中了一名大魏兵士，转瞬抢下一柄战刀，刀似飞虹，势如飞虹，势如疯虎地杀出人群，向着九幽高台怒斩而去

一片惊呼声顿时暴起，土黄色斗篷的大内禁卫们纷纷冲上来，密密麻麻，如同沸腾的黄泉之水。楚乔站在燕洵身后，眉头紧锁，眼神略转，突然一脚踢在一名士兵的小腿上，借力飞跃而起，一把抓住了监斩台上的旗幡绳索，只听呼啦一声巨响，无数面黑龙战旗瞬间当空罩下，将所有人掩于其间

魏舒游抓住他！狼子野心的燕北狗，不能让让他跑了！

金翅广场上的士兵们此时已经冲至身前。楚乔拉住暴怒的燕洵，一把掷出战刀，噼啪一声脆响，九幽台旁的高架火盆纷纷倾倒，炭火撒遍一地，火油四溅，呼啦一下在积雪之上燃烧起来

楚乔走！【大叫一声，拉住燕洵欲往朱雀街方向逃去】

谁知燕洵却瞬时间力气惊人，一把推开楚乔的拉扯，向着重兵防守的九幽高台飞掠而去！

楚乔燕洵！你疯了！回来！

轰然间，血光四射，尸身狼藉。燕世子常年居于长安，为人孟浪，潇洒不羁，从没有人见过他真正发怒动手，就连宇文玥这些与燕洵交好的贵族，也难知其深浅。可是此时此刻，看着燕洵矫健如豹般的迅猛身影，看着他凶残如狼般的嗜血眼神，就连那些常年在战场上滚打于死人堆里饮酒吃肉的西征军人

…噗的一声轻响，燕洵的双脚踏在最后一级台阶之上，只要再上前一步，就可以走上九幽高台

蒙阗燕世子是来验人犯的吗？

燕洵【缓缓抬起头，一滴鲜血沿着下巴缓缓流下】你让开！

轰隆一声巨响登时闪过，煌煌冬日，竟打起滚滚闷雷，遍地飞雪随着狂风肆虐而舞。燕洵缓缓举起嗜血的战刀，遥遥指向蒙阗将军，冷冷的吐出一个字

燕洵滚！

砰的一声闷响，蒙阗突然凌空跃起，一脚正中燕洵的胸口，刹那间，只见燕洵如同断线的风筝，鲜血漫空喷洒，整个人腾空旋转，落在高高的石阶之上，葫芦一般滚落在地！

楚乔燕洵！

楚乔大叫一声，挥刀就往前冲，士兵们这时才反应过来，顿时将她团团包围。楚乔毕竟身小力弱，怎能抵挡住这么多人的围攻，只是几下拼杀，手臂大腿已多处受伤，身躯一软，就被十多柄雪亮的战刀架在了脖子上，不能动弹分毫！

楚乔燕洵！【双眼血红】

楚云燕洵，恐怕今日过后，你再也不会是以前的燕洵了。

时间那般急促，却又那般安静，猎猎风声如同催命的冤魂，在浩大的广场上肆虐奔腾着。无数人都在看着这个血泊之中衣衫染血的少年。仿佛过了那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燕洵趴在地上，手指轻轻一动，然后，狠狠地抓在雪地上，握紧，爬起，眼神如倔强的孤狼，一点一点，踉跄地爬起，身形微微一晃，然后拄着战刀，一步一步再一次向着高台走去

蒙阗九幽台乃长安重地，燕世子如果不说明来意，即便贵为监斩官，也不能踏前分毫。本帅再问你一遍，燕世子可是来验人犯的？

燕洵【眼如寒冰，倔强地用手背狠狠地擦了一把嘴角，沉声说道】滚开！

轰隆一声，又是一记惊雷闷响，燕洵的身体随着雷声，再一次滚落台下！

楚乔【厉声高吼】燕洵！你这个傻子，你要送死吗？你回来！

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已经离燕洵而远去，双耳轰鸣听不到半点声响，他眼睛红肿，一张脸孔满是被尘土岩石划伤的伤口，鲜血淋淋的双手如同刚从血泡中浸泡而出，胸口仿佛被千钧巨石狠狠锤砸。好像有什么人在叫他，他却已经听不见了，他的脑海里满满都是燕北的声音。他似乎听到了父亲爽朗的大笑，听到了大哥没完没了的唠叨，听到了三哥和二姐互相抽着鞭子追打，听到小叔悠远的燕北长调，还有父亲的那些部下，那些从小将他举在头顶骑马斗牛的叔叔伯伯的马蹄声

可是他们渐渐都走远了，渐渐地看不分明，天地一片漆黑，需个冷静的声音在脑海里叫嚣着。他们在低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催促着，“燕洵站起来，站起来，像个燕北的汉子一样，站起来。”

所有的人都瞪大了双眼，望着那个血淋淋的燕洵，望着那个昔日里的天朝贵胄，再一次从血泊里爬起，一步，两步，三步，血印在黑色的石阶上，反射着积雪的光，竟是那般刺眼。

铁血的军人渐渐皱起了眉，他望着那个踉跄走上来的燕洵，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在最后一刻，仍旧一脚将他踢下台去。

贵族们嘴唇紧抿着，一双双冷漠的眼睛也微微有些动容。

冷风吹来，燕洵的身体像是一团烂泥，他已经站不起来了。没有人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燕洵，让他仅靠染血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向九幽高台爬去。最后一次将燕洵踢落，将军眉头紧锁，终于沉声对着两旁的侍卫说道

蒙阗不必再验，将他拿下，行刑！

魏舒游蒙阗将军！您这样怕是不合规矩，宣政殿下达的命令要他验尸，怎可敷衍了事？

蒙阗你觉得他这个样子，还能遵从圣令吗？

谁想过让他遵从圣令，这是一个局，燕洵若是不遵皇命，藐视圣上，为臣不忠；若是乖乖听话，就是懦弱无能，大逆不道，为子不孝。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必杀的死局。大魏所举不过是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魏舒游蒙将军这样做，不怕圣上怪罪吗？

蒙阗怪罪与否，本帅一力承担，不劳你来操心

蒙阗转过身来，看了眼被众人狠狠压制在下面的燕洵，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去，将欲行刑。

黄奇蒙将军，来此之前穆合大人曾叮嘱过，如事情有变，就将这个给将军您看

蒙阗接过文书，只看了一眼，面色登时大变。许久，终于转过头来，沉重地望向燕洵，缓缓说道

蒙阗燕世子，请你别再固执，是与不是，你只需点一点头，他们都是你的父兄亲人，只有你最有资格辨认

燕洵的身体被人压在地上，整个人再也看不出是那个昔日里英姿飒爽的燕北世子，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冤魂，充满了嗜血的仇恨和杀气，蒙阗看着少年倔强的眼睛，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沉声说道

蒙阗既然燕世子抗旨不遵，就别怪本官秉公处理了，来人，将他拖上来！

白笙慢着！

长风倒卷，黑云翻腾，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所有人齐齐转头望去，只听清脆的马蹄声陡然从紫金门的方向传出，白衣雪貂，墨发如水的女子策马而来，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

白笙我来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