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邰伟这一觉睡得有些昏天暗地，一觉醒来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只觉得浑身的冷汗，回想起昨夜梦中的情景依然是心有余悸。

自己的深渊，还是要自己走出去，可如果现在的我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我该怎么办呢？

邰伟闷闷的冲了个凉水澡，看见宿舍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桌上有一份皮蛋瘦肉粥，应该是方木准备的吧。

邰伟这小子……

邰伟自嘲似的笑了笑，走进了浴室。其实……他和方木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有着PTSD的同类吧，只不过，方木似乎是比自己更加坚强了一些吧，这么多年，他没有经历过什么心理剧的治疗，也没有咨询过任何的心理医生，每一步都是方木自己在走。

一步，一步……

哪怕受伤了也不在意，哪怕当年的伤口被一点点的撕开也不在意，哪怕未来的路上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了也不在意……

邰伟还记得他初次见方木的时候，使他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方木的眼神――那眼神根本不像一名在读研究生的眼神。没有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天真与活泼，全然相反，是一丝沉重、阴郁、和戒备。

邰伟也是后来才慢慢的了解到方木在藤师大经历的一切，但当初与方木对视的那一眼还是让邰伟的心上最为柔软的部位好像被鹰爪狠狠的揪了一下，拧着的疼。

在方木身上，邰伟似乎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但是曾经的自己是比方木还要幸运的吧，自己有同事有战友，可是这个初出茅庐，涉世未深的小研究生可是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

邰伟很怕方木会半途而退，他很怕方木会被PTSD控制，他很怕方木会一步一步的滑向自己的深渊。

但是方木没有，他正朝着好的方向一步一步的发展着。那我呢？

浴室的镜子上弥漫了一层水珠，站在镜子前的邰伟伸手抹掉了镜子上的水珠，看着镜中映出的人影，半晌，扯起一抹微笑。

那我呢？那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慢慢的变好？我可不可以被你依靠？

“方木。中午和我们一起去吃烧烤呗。老赵请客！”

方木从一堆资料里挪开眼，不自然的笑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无异。

方木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中午还有些案子要研究呢。你们吃好啊！

“成，那行吧，”来人似乎有些遗憾，但很快又伸手朝方木一指“下次咱们在聚，你可不准推辞！”

方木放心吧，下次我请客。

方木朝那人微微一笑，看着四五名警察闹闹哄哄的出去了。

像他们一样，多好？

方木沉思了两秒，自我宽慰的笑了笑――他知道自己正在越来越好。

只可惜……方木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下一片黯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变好呢？

中午的刑侦室总是异常的忙碌，忙碌到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平时生龙活虎的邰队好像丢了魂一样的复杂和怜惜的眼神直直的落在那个在办公位上啃泡面还在翻着犯罪现场资料的少年身上。

方木有点懊恼，他不知道邰伟今天为什么怪怪的，因为邰伟已经一天没有理他了。也许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吧，但在方木的印象里，邰伟好像从来都没有对他冷脸过，可是今天偏偏很意外。

唐悠方木，邰队今天怎么回事啊？失恋了？

方木去，说什么呢。他怎么了我怎么会知道。

唐悠在方木这里吃了闭门羹，多少有点不自在，用手暴躁的抠了两下桌子，看着一脸低气压的邰伟，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方木哎，唐悠，你不会真的喜欢邰伟吧？

方木本想开开玩笑来转移一下唐悠的注意力，但看到唐悠一副大姑娘出嫁般羞答答的样子，也就没有了开玩笑的兴致，悻悻的闭了嘴。

方木你今天怎么回事啊？

方木把寝室的门一关，毫不客气的把邰伟就拦在了屋内，此话一出口，大概是方木都感觉到了自己那一股陈腐的怨气，有些不自在的揉了揉鼻子，想掩饰过去。

邰伟深深地看了方木一眼，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的迷茫。

本来到这个时候，方木应该多说几句好话开导邰伟，让邰伟向自己敞开心门，与自己长谈到天亮，可是很可惜――我们伟大的，一向冷静的心理画像师方木此刻却笑场了，并且笑得形象全无。

邰伟本来就迷茫的眼神此刻更加一言难尽，他不知道自己的一个眼神怎么就把这位“大神”刺激成这样，他更不敢想象如果真把方木刺激疯了，边平会用怎么的方式对待他，所以在方木恢复正常之前，他觉定替方木祈祷。

我们伟大的方木同志显然不忍心让邰伟担心太久，于是笑了几分钟后就恢复了正常。

邰伟你发什么神经？

这是邰伟这一天里和方木说的唯一一句话。

方木你知道吗，邰伟你刚刚的那个眼神，就好像玛丽苏剧里的男主角，那种“我爱你可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的复杂眼神。你不好好当你的警察发什么男主角的疯？

邰伟皱眉想了想，刚才似乎是挺傻的，邰伟揉了揉鼻子转身就要走，方木连忙一侧身挡住邰伟的去路。

方木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邰伟方木，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吧？

方木是啊，怎么了，你要开始写老年回忆录了吗？

邰伟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下去。

邰伟我记得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你和我说过，你害怕烧烤的味道。

方木脸色一变，他明白了，他知道邰伟到底在闹什么别扭了。

邰伟可是那天我们去给林昆过生日的时候，吃的就是路边的烧烤摊，你闻到了烧烤的味道，方木，你害怕，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非要和我去吃饭呢？你到底懂不懂保护自己啊？对你来说，如果……如果遇到和当年相似的场景，你内心产生了恐惧，你以为这是小事情吗？

邰伟有点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明明那天在经过烧烤摊的时候，方木的脸色就已经有变化了。可是真的是怪自己粗心，为什么没有看出来呢？

方木其实，我已经没什么事了，不那么害怕烧烤的味道了。我会慢慢好起来的，这没什么的。而且那天我也没有表现出异常是不是。邰伟不用担心我，我自己知道保护我自己的。

邰伟听了方木的话，气消了很多，也颇为放心了。邰伟深深的叹了口气，重重的拥抱了方木一下。

邰伟如果你忘记了保护你自己，还有我在呢，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出乎意料的，方木没有斥责邰伟的矫情，反而有些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

太温暖了，温暖到让方木觉得，哪怕在多待一秒也是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