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见小狐狸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上布满泪痕，东华只觉得内心深处最为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抬手用拇指轻轻揩去不断滚落的晶莹，另一只手抚过滚滚同他一般银色柔顺的发，心中似有无数想说的话，却噎于口，这是小白同他的孩子，他从未想过，他也会有孩子，会有家。从未当过父亲，东华自然不知道作为父亲，他此刻该作何表现，说不清现在是何种心绪，只是感觉浓浓的愧疚与懊悔一齐涌上心头，他不仅错过了小白养胎、生子时该陪在她身旁照料的时光，还错过了滚滚刚出生往后的二百年岁月，这些年，她们母子俩定然过得.....他未曾插足的那段时光，现在竟是，连想也不敢了。

滚滚发泄一通，倒也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反应过来才觉有些后悔在父君面前这样失态，娘亲教育过他，不管在谁面前都要谦逊有礼、仪态端庄，再加上他本就不喜说话，又“照料”了娘亲这样多年，故而见过他的人都道凤九早早将他养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性子。而他不知道的却是，他娘亲在不经意间，不仅让自己活成了东华的样子，连滚滚，也在潜移默化中被她影响，俨然像极了东华少时的模样。

滚滚虽然与父君相认，且对面前之人有好感，此刻却依稀记起凤九的教诲与谢折颜舅父说的话，他是成熟稳重的白滚滚，是青丘女君白凤九同天地共主东华帝君的孩子，说好了不给娘亲与父君丢脸.....可是现下...滚滚抹干脸上残余的泪水，往后退开一步，强装镇定俯身作揖：“滚滚见过父君”

说实话，他心中很是没底，在凡间他见过的父子相处，何其融洽温馨，但娘曾亲说他们是神仙，有着诸多礼数，故而他很是忧心父君会不会因此看扁了他，会不会不喜欢他。诚然，他很是渴望像凡间孩子们一样，被爹爹或是抱起、或是举高高转圈，还有爹爹亲手做的礼物、在被欺负时有爹爹撑腰...但从前的一切他只能仰望，现在的失落也被很好地掩饰，若不是东华与滚滚心灵相通，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他约摸着也不会注意到滚滚的心事。

“滚滚...是不是还在怨父君没有陪在你和娘亲身边？...我..是我对不起你们，父君从不知道你的存在，让你们在凡间受了那么多苦...你放心，从今往后，父君就一直陪在你和娘亲身边，在不让你们受半分委屈。你能给再父君一个陪伴在你们身边弥补之前错误的机会吗？”东华自然而然地倾诉出自己的愧疚、懊悔，不可一世的天地共主，终于在他的两只狐狸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学会了爱与真正的守护。原本滚滚从他怀中抽身而出令他心下失望，然而感受到滚滚对他，竟然从未有过恨意时，一股莫名的酸涩涌动，夹杂着刻骨铭心般的感动——这个与他血脉相向的孩子，竟是从未很过他啊！

“滚滚不怪父君...只是九九这些年..过得真的很苦，我..也很是很羡慕那些小孩子能有爹爹撑腰，不会教别人欺负了去...我那时就在想，若是我也有爹爹，会不会把我和九九保护得很好...”滚滚不自觉又钻进东华怀中，他真的好贪恋父君的怀抱，温暖厚实，有淡淡的很好闻的白檀香气，还让他，真正快两百年来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觉到安心与绝对依靠。

听闻滚滚所言，东华原本抱着他的力道又缩进了些，看来他的小白...定然是受了许多苦...

也不知就这样保持了这个姿势有多久，滚滚也只是安静地窝在东华怀中，待到东华想问题回过神来，才发现滚滚已经睡得香甜，还可爱地咂咂嘴，像极了那是小白变作小狐狸时睡觉的可爱样子。

百年来睡不安稳甚少做梦的白滚滚，今日却睡得格外香甜。他梦到了父君与娘亲携着手向他走来，父君还向他张开双臂将他高高举起，尽管梦镜中看不太清父君的样貌，只是看到那一头亮眼的银发同自己一模一样，但他依旧乐得自在。毕竟他心心念念的一家人，总算在一起了不是？可正当他要再靠近一些努力想要去看清父君时，却突然眼前一黑，阵阵天旋地转后，再挣眼，他已噙着泪醒来。

原来东华想着换个姿势抱着滚滚兴许能让他睡得舒服些，没成想翻身给他翻得过了些，险些没把他栽到地上去，倒是让滚滚惊醒了。“醒了？”他停下手头的动作，探手欲去摸滚滚的头，给他些安慰，没想到滚滚却轻轻躲开，倒是弄得他一愣，手也生生停在了半空，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为什么要躲开？他想不明白，心口却有些针刺搬地疼。

“滚滚...”沉默许久，待东华收回手才注意到白滚滚仰着头，眼中似包着两泡泪，似乎强忍着不让它留下。那小小的倔强看在东华眼中，登时十分不是滋味，却还是强撑着笑道：“傻孩子，是谁告诉你只要仰着头，眼泪就不会流出来的？”

“可是...”滚滚本想说什么，却不知为何一噎，没有再做声。

“滚滚，到父君这里来”东华张开手臂，本想抱他，却不知那个样子与滚滚梦境中父君张开手臂的样子重叠，骤然间引起了他心下的阵阵不安，使得滚滚猛地向后一缩，摇了摇头：“不..不要”

东华眸色一暗，难掩失落与眼中痛色：这孩子...冷静下来怕还是有些难以接纳他罢？他委实不是一个合格称职的父君。

“滚滚怕..”白滚滚见父君受伤的神色，心想怕是父君误会，慌忙开口解释，也不管自己藏了好久的心事，全部抖搂了出来：“怕父君只是滚滚的一场梦，带滚滚抱了父君，这梦便醒了...醒来就又剩我一个人了..”

东华总算松口气，用法术将滚滚抱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小脑袋，言语间尽是温柔：“滚滚，你看，父君没有消失，这次不是梦，父君一直在，以后...也不会再离开”

“折颜舅父曾说父君羽化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可他们又说父君很厉害，所以滚滚不信，父君既然这样厉害，又舍不得娘亲，况且还不知道滚滚的存在，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地..离去？我曾半夜给九九盖被子的时候听到九九流着泪呢喃帝君两个字，我虽小，毕竟也看过近百年多少人事无常...却也能猜到，九九唤的可能是父君...既然是帝君，那定是如那皇帝一般，有很多苦衷与孤寂，要心怀责任与天下，高处不胜寒的道理我也懂...可是，为什么谢孤栦叔叔说的天地大劫，却偏偏是要父君来牺牲？那之后整个世界快要坍塌，那时候我才明白，父君是真的离开了...娘亲也不要滚滚了...所以..我是不是本就不该存在？就像凡人说的克父克母？”

诚然东华很是心疼滚滚所想，但最后一句实在是被他给逗乐了，这般胡思乱想，不愧是小白一手教出来的，颇有她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