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番外——中元节

一念思悠悠，再念恨悠悠。昔日殷殷语，听声不见人。伊人来无踪，伊人去无痕。——《阴阳师》

经流年，梦回曲水边，看烟花绽出月圆。静水流深，沧笙踏歌，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

太辰宫已尘封有近五百年。对于神仙来说，这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弹指一挥间，甚至连新飞升的仙者，如若不是司命每次代行册封之前先要宣读东华帝君万万年来定的律法戒规，怕是很多人都不敢想起天地共主这个概念——毕竟，他从来都是活在神仙册上古史中，他们连仰望都倍感折寿的九天尊神。百年岁月，没有人再敢提起青丘的小帝姬，甚至连这位尊神的名字，夜华君也从未提过，凡遇生死之大事，他都是在自己一力勉扛，好在有墨渊上神不时帮衬打点，百年来，倒是没有大的动乱。整个天族上下、四海八荒，就连青丘，都像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虽心知肚明，却彼此沉默不言。

一片死寂。一十三天太辰宫，自五百年前帝君座下掌案神君重霖转达东华帝君永久尘封这里的天地诏令，便再无一人敢踏足，帝君更是遣散所有将卫侍者，甚至连重霖，也不过仅仅能在凡间所值中元之日，前来传话。每每禀报过后，他都会驻足许久，满目凄然。却再不闻那已有些陌生的冷淡傲然的声音，连一丝响动，他都未曾听到过，更莫要提再见那紫衣银发的尊神一面。

“帝君...”面前的白玉门依旧紧闭，被尘封了这许久，虽不见半分尘埃，但由内而外沁出的死气，却是教人连经过恐怕都感到有些瘆得慌。重霖打了个寒颤，眼眶有些微红：“今日...又值凡间中元...也是青丘..为女君祭奠的..第五百个年头了..”漆黑的夜色空洞深邃，一颗星子也无，除却他的声音，便是一片死寂，重霖甚至还能清楚地听到只他一人的声音在这里回响。

“青丘还托话...百年过去..也不愿再计较什么，希望帝君..亦是莫要太过介怀，天命难违..这沧海桑田，已经被岁月抹去，四海八荒都会变成另一个模样..没..没什么好..惦念的”重霖磕磕绊绊地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

一如既往，无人回应。一墙所隔，菀枯（yù kū）颓而无生，霜飔（shuāng sī）劲凛，本就是鬼门大开之日，万般化相似都带了些泣血稽颡（qì xuè qǐ sǎng）靡靡之音。

“帝君！”重霖终于跪倒在地，“天后托小仙带来了女君...生前所遗之物...是..女君亲手留书...重霖恳请帝君一见”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重霖几乎快要绝望之时，面前厚重的玉门，终于缓缓开了。

东华只是站在他面前，依旧是风华绝代，却像是被剥离了魂魄的傀，双目无神，只是看向他时，眼珠轻轻转了转，连话，都没有说下去的欲望。这便是，哀，莫大于心死罢，可他，早就没有心了，不是么？

抖开那一方绣帕，东华才像是有了些生气，那一张折叠精巧的纸笺，因百年尘封，边缘泛上了岁月的印痕，好在墨痕尚未干去，那因泪痕而留下的褶皱，也完好无损地生生呈现在东华面前。

“愿我所念之人，怜取眼前，此生尽欢...”

“...”自嘲一笑，那种陌生却又熟悉的感觉，他本以为他早就忘了，没想到还是痛得令他窒息。

依稀想起，曾经，他曾回答她：“可还记得太晨宫前芬陀利池中人心所化的白莲？瑶池中的莲盏常知四时变幻，朝夕晦明，芬陀利池中的万盏白莲却是亘古不变 。”一时语声缥缈，像是自问自答，“不变的是莲耶，是人心耶？” 凤九接口道：“是人心。”

“既若人心不变，我却早已没有眼前可以珍惜了...或许，本君该是...从未拥有过，又何来尽欢？”他喃喃自语，不自觉复又向下看去：

“没有忘不了的幸福，只有忘不了的遗憾。那么，如果不能在一起，那就请让我成为你的遗憾，至少，帝君你还会记得...”

“...”九儿，也许你不知，我也曾在你不知道的时间里，爱你很久...可是，我不能说，本君未尝怕过什么，只是，本君真的不敢拿你去同天命做赌...凡间的那些年，答应过你的，我一直记得...不曾忘，也不敢忘...

“我的生死，我的爱恨，皆是我自己抉择，我不后悔，也不痛苦。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不需要怜悯，亦没必要动摇。生也是我，死也是我，我曾想陪你看尽四海升平，八荒繁华，怎奈何，怕是再没有那个伴在你身边的资格了罢？”看到这里，东华有些恍惚，曾经她说，一直想带他去看青丘的星星，真的很美，就像他的眼睛...只是，以后...怕是他也再不会想去看了吧？“...帝君可能为凤九在往生海...放一盏灯否？...说不定..若我在另一个凡人所说的世界，也能看到的呢”

“...好...”他不知道在对自己说，还是她。

看不清黑暗中帝君的脸色，重霖只是听得到帝君一直在低低地自言自语着什么，却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半盏茶的功夫，周遭便又归于寂静，重霖便知道，帝君他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青丘

中元节，青丘一直按着凡间烟火尘世的习俗过，百鬼夜行，送魂歌悠远绵长，远之天涯。点点灯盏，滴滴红蜡，摇碎满湖星子，慎终追远，遥寄哀思。不见哭号，泪目的笑容，却更叫人心碎，又是一年中元节，忘不掉的过去，挥不去的曾经，此起彼伏，前赴后继，有重山压顶之势，有漫过心海之声，只因融入生命，只因刻入灵魂，只因你是——我心里的至亲。

东华动了动，缓缓朝着往生海走去，步履沉重，丝丝寒意，就连周遭的魂魄鬼灵也感到发颤，纷纷避让退开，恭送远目。

又是一年中元节，难忘曾经的约定，难忘走过的往昔，在这寄托哀思的节日里，捎去我对你的无尽思念。

他点燃一盏灯，轻声念了一个咒，狐狸模样，按着她的原身变的，想必...她或许..会喜欢？就这样托在手里，又等了许久，那期待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响起，眉头一蹙，她曾经...不是最爱缠着他么？

“...又是一年中元节，芳草萋萋，细雨霏霏，捧一盏青莲灯，入水，那是我无尽的思念，点一柱心香，袅袅的升入天空，诉说我无尽的哀伤，真诚的祈愿，你与秋天同在，你与日月共存。又是一年中元节，阴阳两隔，隔断了彼此的身体，却隔不断心心相惜，生死别离，触动了内心的柔软，却忍不住念念不忘，愿只愿，中元节，淌下所有的泪，卸下所有的悲，让心有处可依，让梦不再孤独，重新扬起生活的帆，再次体会世间的暖...”

远处的吟诵不知何时开始，堪比梵音的虔诚念诵回响在被灯火照耀得有了些许温度的深深夜空，纸灯纷纷飘起，化为天灯，飘向属于自己的那一颗被祝福、被铭记的星星。

东华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她是真的，离开了，他...终究是负了她，也再..找不回她了 。手中的狐狸灯盏不知何时脱离了手掌，也颤颤巍巍想空中飘去，只是，它还能找到自己的那颗星星吗？

“九儿...我爱你..一直都是...对不起..”她却几乎..从未真正感受到..他的心意，直到她离开。

清凉冰冷的泪滑落 ，溅入往生海，一圈波纹晕开，复又消失无踪。恰如他和她，彼此在对方心中留下了深深的波纹，复又...阴阳两错，咫尺天涯。

那一天，九重宫阙倾颓，星坠那一刹。

“东华，...东华？”模糊的声音响起，他有些勉力地睁开紧闭的双眼，看着面前之人，双目失神。

“帝君，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凤九半夜睡着感觉不对，揉揉惺忪睡眼，恰巧看到东华的脸上一滴晶莹泪滑落。

“九...儿..？”

“东华..你是..做噩梦了吗？”凤九有些担忧，掀开被子贴近他，将他搂进自己怀中，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我幼时做噩梦，娘亲就是这样...东华，你干嘛？！”

冷不防被他紧紧拥入怀中，凤九有些受惊，帝君今夜，这是怎么了？

“还好，你还在...那五百年..我真的受够了..九儿..谢谢你还在..我..从不曾对你说过爱你，但是自始..至终，我对你的情谊..未曾变过..”

“帝君...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她回抱住他，心中还是阵阵感动 虽然不知道帝君今晚为何这般温存。

“今日中元节放灯，你是不是在往生海畔吹凉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把手他的额上，却并未感到异样。

东华倒是一顿，今日，是中元节？

刚才...是个梦？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小狐狸，心下一痛，不由分说吻上她，她是他的，既然如此，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一日，他就不可能再让任何什么有任何机会从他身边带走她，天命也不行！

窗外星子清辉清浅，佛玲花开，天心月圆。

浮世仙途万万长，我若不伤，许你一生岁月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