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南歌不知道他们是幸运还是不幸,进城第三日,便有消息传来,城门封锁戒严,不许出入。
南歌曾领过兵,自然知道将领为了稳定军心不会轻易透露敌军动向,等寻常百姓接到消息后,这消息已经是层层削减的了,也就是说,眼下孤城的情况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危急。
他们下榻的谒舍乃是一户人家所设,南歌同程止夫妻二人加上一干家仆,干脆便包下了三间屋舍。
程止同桑舜华担心城中不定,南歌又生的出众,怕她被歹人趁乱掳了去,便干脆三人同居一室。
他们这次出行自然是有所准备,程府派了四个军汉随行,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杀过人见过血的,很是震慑了一些心怀不轨之人,程止虽然能安心一些,可总有些隐隐的担忧:
“眼下封城,我等怕是要在孤城呆上一段时日了,只盼阿母莫要担心才好。”
桑舜华十分善解人意,轻抚他的背道:“城门闭锁,只怕是无法送信去京,家中有次妇同婿伯照看,想来是出不了什么岔子,待回京之后再向君姑告罪吧。”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去买吃食的婢女采青回来道:
“夫人,城中富商一听城门封闭便抬高粮价,眼下粮价已然是被抬高了足足两成,照这样下去,只怕我们带的盘缠不够。”
程止一愣,有些不可思议道:“这是为何?不过才封城第三日,怎得便开始哄抬粮价?大将军竟也不曾理会?”
桑舜华也是不解,一边的南歌忽然冷不丁道:“除非军中也出了岔子,粮草不足,所以这些富商才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哄抬粮价,否则一城主将怎么会不晓得稳定军心的道理?只怕仗还没有打,便已经输了三分士气——”
她这话还没说完,程止同桑舜华夫妻两个齐齐捂住了她的嘴,脸上同时冒出来一头冷汗,互相对视一眼,都不觉有些后怕。
“阿妩,此话万万不可在外人面前讲,可知?若是泄露出去,只怕会没命。”
桑舜华把南歌抱在怀里,细细叮嘱道,一边的程止吩咐采青出去守着,自己则是低声问道:
“阿妩是怎么知道城中无粮的?”
南歌把他捂自己嘴的手掰开,慢慢道:“入城之时我便发现了,虽然城门未锁,可只许入不许出,出入马车都要被仔细核验一番,像是怕夹带私货出城——原我还只当是自己想多了,可如今见粮商敢如此大胆哄抬粮价,便有些确定,一定是粮草运送出了岔子,否则他们不敢。”
须知战时哄抬粮价可是杀头的死罪,若是严重的话满门抄斩都有可能,这些粮商敢这么光明正大,背后一定有猫腻。
南歌打过无数场仗,自然知道为了获胜,敌方会不惜一切代价,斩断粮草便是常用的套路之一。
程止细细想来,不由也惊出一身冷汗:“是了,如果粮草出问题,也就不难解释如今城中粮价忽高——只是这些粮商敢在这个时候发难,势必有所图谋!”
桑舜华并非寻常女子,听到这忍不住低呼出声:“难道孤城的情况已经到如此地步了?若阿妩猜的没错,那孤城岂不是内外受敌?”
程止一瞬间冷静下来,如果说原来他还觉得孤城安全,眼下这样一分析,只觉得城中处处危机,忍不住低声道:
“如果真的是阿妩猜的这样,恐怕孤城危矣。”
兵祸的可怖不止在于战乱,而是战乱带来的无序,一座城如果没了法律伦理道德,那便会沦为人间炼狱。
桑舜华有些害怕,不自觉抱紧了南歌,脸色发白道:“这可如何是好?不若我们想想法子离开?”
程止的脸色有些难看:“眼下已然是出不去了,正如阿妩所说,军心为上,哪怕孤城真的出了问题,大将军也不会叫百姓知道,况且城外有流民匪寇,只怕不比城中安全多少。”
南歌安慰地拍拍两夫妻的手认真道:“三兄说得对,城中还能用钱买粮,城外不遇上匪寇便已经是谢天谢地,谒舍倒也安全,夜里紧扣房门,警醒些便也就罢了,传闻大将军用兵如神,守城想来不成问题,再者还有援军,或许我的担忧是多余的。”
桑舜华缓了缓才捏她的脸道:“有时候我都忘了你如今才八岁,这些话若非亲眼所见是从你口里说出来的,我定然是不信。”
她有意缓和气氛,却见程止皱着眉头沉吟不语,好一会儿他才问南歌道:
“若你为主帅,眼下又该如何?”
南歌不假思索道:“杀鸡儆猴,先捉哄抬粮价富商,以扰乱军心为由斩之,而后统一物价,集合管理,再征集城中粮种……”
“粮种?”
程止有些困惑:“要粮种做什么?我虽不事农事,却也还知道眼下播种却已经来不及了吧?”
南歌嘲笑她三兄道:“你这就是读书读傻了,粮种粮种,虽然是’种子’,可也能做粮食——莫说什么肆意毁坏粮种乃是大罪,生死面前都是小事,我可不信当今陛下会为了一些粮种不顾一城人性命。”
当朝有司农署,每年收成之后会贮藏粮种,待来年播种,时人心中对“粮种”格外看重,私自毁损粮种乃是重罪,去岁便有太守因治下粮种发霉掉脑袋的,所以不怪程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嘶……”
程止倒吸一口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若你是男子,日后必能立下赫赫战功,可惜……”
南歌知道他在可惜什么,也没再说话,只打了个哈欠窝在桑舜华怀里睡觉。
她现在就是个八岁小女孩,就算真的发现什么有什么良策,也没有渠道呈上去,况且眼下这只是她的猜测,说不定孤城还没到守城的地步。
而且她要是冒冒失失上去“献策”,估计会被当成细作抓起来,别的不说,你怎么知道城中粮草出问题了?
要知道祸乱军心可是重罪。
非常时期,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她能跑,程止跟桑舜华呢?程家人呢?这便是时人不敢轻易犯法的道理。一人惹祸,全家连坐,父兄获罪,家中姊妹难嫁,儿郎闯祸,家中子侄前程尽毁,这便是血缘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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