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真相总是叫人难以接受的
外头的天色慢慢暗下来了，仕女们点起了灯，整个大厅被烛火照得通亮，萧景睿并没有因为莅阳长公主的失态而怀疑什么，因为在他印象里，母亲总是这样多愁善感的。
宫羽规规矩矩弹完当年宇文霖和莅阳长公主定情的曲子，也觉得自己心里有些感同身受，柔柔地一躬身，净了手打算换一首曲子来。
“让开——”
“卓兄！”
“让开！”
大厅外有喧闹声响起，坐着听曲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按道理这是侯府，难道有人敢乱闯不成？
卓青遥立刻就站了起来，养了几个月的伤，他看上去气色好一些了，但嘴唇仍然有些发白，坐在他身旁的谢琦有些担心地握住了他的手。
谢琦的肚子已经很大了。
南歌垂下眸，慢慢地捏了捏手指。
坐在最上面的谢玉一脸严肃，用眼神示意卓鼎风不可轻举妄动，悬镜司的夏冬此刻就在这里，凭她的敏锐，如果叫她发现了内侍被杀和宁国侯府之间微妙的联系，那才真是要命。
悬镜司就是皇帝的耳目，他们不需要证据，只要把看到的听到的统统如数告知梁帝，这也是谢玉害怕的。
卓鼎风面露难色，他已经听出来这强闯侯府之任是何身份了。
“卓兄！好久不见哈哈哈哈，三年前一别，咱们就再无联系，今日却终于见到你了！”
闯进来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虎目圆睁，步伐矫健，背后提着一把宝剑，正是去年打败了琅琊高手榜排名第四金雕柴明的“遏云剑”岳秀泽。
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对年轻男女，正是前段时间随南楚使团入京的南楚世子宇文喧，以及他的堂妹宇文念。
“来了。”
坐在南歌身边的梅长苏轻轻吐出一口气，长袍下的手有些发冷，南歌默默地攥紧，什么也没说。
......
......
因为这三人，卓鼎风大步走到了院中与岳秀泽对峙：“岳兄，今日是景睿的生辰，你若是上门叙旧，我自然扫塌相迎，好酒待你，可你强闯侯府，难道就半点不顾及大梁和南楚的关系吗？！”
岳秀泽哈哈一笑，拍了拍肚子道：“老夫今日是以‘遏云剑’的身份来寻你‘天泉剑’，不是什么南楚殿前指挥使，卓兄，你可敢应战吗？”
琅琊榜上的规矩，下头一名可以一级一级挑战，只要你实力足够，那么就算你一口气打到榜首也不成问题。
同理，江湖中人，只要上了琅琊榜，那你就得应战，否则会被天下人耻笑不说，自此之后琅琊榜上也会没有你的一席之地。
所以卓鼎风不能不战。
谢玉有些焦急，摁着卓鼎风的胳膊低声道：“卓兄冷静，这岳秀泽今夜来的古怪，定然有诈，万万不能中了圈套，若是被夏冬看出了什么，你我二人——”
他话还没说完，卓鼎风面上就闪过一丝决绝，挣开了谢玉的手道：“谢兄，我是江湖人，我自有我的办法，如果今夜我不应战，明日‘天泉剑庄’不战而逃就会传遍江湖各地......你大可放心，我自有成算。”
说着卓鼎风就快走几步上前应战。
“天泉剑对阵遏云剑？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比试，蒙大统领，不如随夏某一道前去看看？”
夏冬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角落里的梅长苏，心里却在盘算梅长苏到底是如何能够叫岳秀泽今夜上门挑战，完全就是在逼着卓鼎风出手。
暂且不说岳秀泽是一个武痴，除了比试以外对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就说岳秀泽眼下是南楚的殿前指挥使这一点，梅长苏一个大梁人，应该根本不可能说动他才是。
所有人都跟着走向了院子里，站在边上屏息凝神地观望着两大绝世高手对战，只有南歌和梅长苏安静地坐在原地不动。
今夜这一场比试，卓鼎风无论如何都是要输的。
蔺晨远赴南楚为的就是这一天。
南楚晟王宇文霖，娴玳郡主宇文念的父亲，同时也是萧景睿的生父，如今年过半百膝下无子，只得了一个宇文念，如果知道了萧景睿的存在，如何能不生出寻回儿子的念头？
再说岳秀泽，他是个武痴，一心想着打败“天泉剑”一振“遏云剑”威风，知道了这样的事以后，担心卓鼎风知晓萧景睿身世后跌落境界，因此也跟着徒弟一起来了大梁。
而夏冬就是最妙的一步棋，有她在，卓鼎风必然会“失败”，到那时，再由宇文念出面揭露萧景睿的身世，才不会有人阻拦。
萧景睿身世曝光之后，就能顺理成章地牵扯出二十多年前宫羽父母真正的死亡原因，牵扯出谢玉才是杀了卓家亲子的杀人凶手。
到那时，卓、谢两家必然翻脸，那内侍刺杀案，就能叫谢玉永世翻不了身。
一桩桩，一件件，环环相扣，缺少一环都不能打击到谢玉，纵然跟梅长苏相处了这么些年，南歌还是很震惊他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
......
卓鼎风果然应战了，但他在使出当时刺杀内侍那一招的最后一秒，强行挑断了自己的手筋，直接断了这案子和宁国侯府的最后一点联系。
“父亲！”
“卓家爹爹！！”
“夫君！”
卓家人乱成一团，卓夫人捏着卓鼎风的手腕止血，眼里满是悲痛欲绝。
卓鼎风却是朝着岳秀泽抱了抱拳苦笑道：“岳兄弟，是我输了。”
应战岳秀泽，是为了保住天泉剑庄的威名，而自断手筋，则是为了保住宁国侯府满门的性命。
梅长苏缓缓走上前，高声道：“景睿，快拿一颗护心丹给你爹服下......身上之痛纵然难忍，但这多年修为毁于一旦的心痛才是最难忍的。”
萧景睿赶忙从言豫津那里拿出一瓶护心丹，倒出一颗在手上，喂给卓鼎风，满脸的慌乱不知所措。
卓鼎风吞下丹药长舒一口气，看到他这副模样，纵使心里再悲痛，也强忍着道：“傻孩子，是爹爹技不如人，等你练好了天泉剑再挑战回去便是。”
岳秀泽挑战成功，明日起，他的名字会代替卓鼎风出现在琅琊高手榜第四位，心愿达成，他却并没有离开。
卓鼎风是谢玉手里目前能调用的最强武力，眼下不止卓鼎风自己心疼，谢玉也是痛心疾首，看向宇文喧的眼神自然而然带上几分迁怒：
“世子等人为何还不离去？莫非真是留下来看我侯府的笑话吗？”
卓家人同仇敌忾地盯着宇文喧，他却连忙摆摆手道：“哎哎哎，别这么盯着小王，岳指挥使的事情完了，我们可还有事呢。”
说着他轻轻推了一把戴着面纱的宇文念，柔声对堂妹道：
“去吧念念，你这次来大梁，不就是为了他吗？”
宇文念犹豫一下，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站在了萧景睿面前，接下面纱，露出那一张跟萧景睿像了个七八分的脸，泪如雨下：
“哥哥，我是念念，你跟我回南楚去吧，父王很想你。”
“！！！”
萧景睿看着那张脸，茫然无措地张了张嘴，看着面色阴沉的父亲，再看看坐在大厅里的母亲。
“扑通——”
“长公主！”
终是莅阳公主撑不下去了，捂着脸跌坐在地上，无声地流泪，身旁的嬷嬷牢牢扶住了她。
“母亲！”
萧景睿崩溃地冲进去，半跪莅阳面前，眼眶红透了，委屈又崩溃道：“母亲，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他们，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莅阳长公主颤抖的手抚摸着萧景睿的脸，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薄情人的样子，泣不成声道：“景睿，别怕，别怕，别怕——”
周围的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怜悯的看向地上的那一对母子，卓家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尤其是卓夫人，她一直把景睿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今日骤然得知这个消息，一下子明白过来，当年死去的那个无辜的孩子，是她的儿子。
谢玉背对着众人站在庭院里，只觉得世事可笑，他拼尽全力遮掩的事情，还是被揭穿了出来。
“呵。”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角落里的宫羽忽然大笑了起来，众人的目光全聚集在她身上，言豫津已经被今晚的事搞得够烦了，看宫羽脸上全是讽刺和悲伤，紧紧盯着长公主，眼角划出一滴泪的样子，有些不详的预感。
“原来，原来我全家的杀身之祸，竟然是这么可笑的理由……”
宫羽笑出了眼泪，出生起她从未见过父亲，母亲也在她十岁起就病逝了，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谢玉所赐。
“家父是杀手，代号‘相思’，杀人以后，会在尸体眉心留下一点殷红如血的红痣作为标记……当年死去的那个孩子，眉心上也有这样的标志吧？”
“......原来是家父办事不力，只杀了卓家的孩子，才叫谢侯爷恼羞成怒，杀了我的父亲啊……”
宫羽的话刚落地，除了南歌和梅长苏以外，在场所有人的脑子都死机了。
信息量太大，得捋一捋。
谢玉派人去杀长公主的私生子，结果杀手误杀卓家的儿子，后来还是因为陛下赐名，萧景睿才能活着长大？？？
莅阳长公主呜咽出声，抱着萧景睿的头不叫他听，痛苦地摇着头，众人一瞧这反应，就知道宫羽说的是实话了。
“我杀了你！妖女！！”
谢玉忽然蹿上来，一把抽出卓鼎风腰间的长剑，剑光一闪就往宫羽的方向而去，宫羽不慌不忙，脚尖一点就飞了出去，一道轻飘飘的白绸落在地上。
“好功夫！”
夏冬赞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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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羽在卓夫人的保护下，慢慢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所有人背对着南歌和梅长苏站在前头倾听，都是不寒而栗。
谢玉为了杀一个无辜的婴儿，杀死了卓家的孩子不说，更是害的宫羽一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更可怕的是他反过身，竟然还能亲亲热热的称呼卓鼎风为“卓兄”，还将女儿谢琦嫁给了卓青遥。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卓鼎风再三质问谢玉，却得不到一个回应，等来的没有解释，而是侯府全副武装的府兵。
今夜谢卓两家注定要翻了，杀子之仇，又被利用了二十几年啊！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去？
南歌看到人群里的萧景睿脊背微微颤抖，抿了抿唇，略微有些失落，但并不后悔。
真相大白的时候，总是会有些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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