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我们的诗和远方（三）

止痛片小姐的恋人叫饮水机先生，至于为什么这么叫他，可能是因为这俩名字比较单纯吧，对的，他俩当时就像这名字一样单纯。

“流氓！”

苏宇航看到一个穿着白色校服、留着长发的女生冲着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她穿着涂鸦的花花绿绿的帆布鞋，蓝色裙摆随风飘起来。如果没记错，苏宇航扭头看的时候，是一个长了满嘴的龅牙，瘦到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喉结”上下滚动的女孩子。

“同学，你认错人了！”苏宇航身边的几个男生笑到肚子痛。

还没来得及解释，龅牙女就羞答答地捧着一摞书走开了，只有苏宇航尴尬又无奈地留在原地。

其实这种事情在苏宇航身上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据说八一中学至少有五位女生写过匿名举报信，举报苏宇航对女生动手动脚。三位女生哭哭啼啼直接找到他的班级，一位女生死缠烂打非要他答应在一起。以及，受过不知道多少女生的白眼。

苏宇航是一个老老实实爱读书的三好学生，从不招惹女生，别说耍流氓了，连懵懂冲动的早恋在他身上都像绝缘了一样。

倒是陶侃，这个爱玩爱闹的富二代，平日里就爱勾三搭四，四处占女生便宜。走着走着看见前面有个女孩子，就踩人家鞋跟儿搭讪，从拐角处冲出来和早就盯上的女生撞个满怀，拿粉笔头扔楼下的麻花辫女孩儿，在校花校服口袋里塞电话号码……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

偶尔遇到性格泼辣的女生，会当场教训他。不过大多数情况是，当时害羞跑掉的女孩子，事后跟着班主任，或拉着三五闺密，跑到苏宇航班门口找他算账。

就因为苏宇航和陶侃行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两个人都是一米八的个头，浓眉大眼，英气逼人，笑起来会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有着同样的发色。同学们都说他俩是双胞胎，父母离婚后各自带着一个生活，一个跟了妈妈姓，一个跟了爸爸姓，所以才长得那么像。

起初是很少有人信这种说法的，因为熟识的人都知道，两个人的性格千差万别，但是长得这样相像，除此之外好像也没别的理由可以让人信服了。

苏宇航性格内向，养了一棵像洋葱一样的植物。而陶侃阳光开朗，机灵爱耍宝，他是上届校运会上的长跑冠军，也是很多女生暗恋的对象。

因为性格的差异，两个人鲜有交流，虽然长得像，但他俩天差地别的三观反映出的气场还是让他们看起来很不一样。其实起初陶侃是想跟苏宇航做好朋友的，毕竟遇到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很难得，但是接触后发现，他接受不了苏宇航的沉闷，苏宇航讲个笑话就像中五百万体彩头奖一样难得。

陶侃每天和篮球队的哥们儿在一起，而苏宇航的课余时间则宁愿泡在图书室，更是缺席了几乎每一节体育课。毒舌的陶侃曾经跟朋友开玩笑说：“不上体育课的，只有生理期的女生，还有苏宇航。”

陶侃的一句玩笑话，刺痛了性别意识懵懂的苏宇航，原本每次遇见这样的情况，苏宇航都是装出一副没听见的样子，脸上看不出一点儿波澜，但这次不一样了。刚好在一旁的止痛片小姐非常自然地把一只耳机塞进苏宇航的耳朵，“林俊杰的新歌，好听吗？”阳光打在这个有着栗子颜色头发的女生脸上，她的虎牙显得格外好看。

在那个青涩的年月，这个小小的举动，挽救了一个男孩儿的尴尬。让原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乖学生苏宇航，第一次注意到了这个姑娘。止痛片小姐柔滑的头发究竟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呢？这么好闻，让苏宇航恍惚以为可以永远停在此刻。

受到止痛片小姐的影响，苏宇航开始渐渐拓展自己的生活圈子。他开始慢慢走进了止痛片小姐的生活，跟她一起分享最近读的好书，一起听林俊杰的音乐。止痛片小姐甚至喜欢对着他那棵奇怪的洋葱一样的植物自言自语。苏宇航看着眼前这个热情又美好的女孩儿，发自内心地喜欢和她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直到有一天，他偶然在楼梯拐角听到止痛片小姐向陶侃告白。

止痛片小姐是个落落大方的女孩，但无论从学习还是从长相来看，都不是陶侃喜欢的类型。因此他没有接受止痛片小姐的告白，只是用一贯的戏谑方式，让止痛片小姐在他的一众兄弟面前丢尽了脸面。止痛片小姐哭着离开，剩下楼梯拐角阴影里的苏宇航呆呆地愣在原地，陶侃经过苏宇航的时候，想起了他和止痛片小姐聊天的样子，很得意地笑了一下，留下一句“不好意思啊兄弟”。

失落的苏宇航又开始了独来独往的生活。每天一个人上下学，他觉得自己那点儿小得可怜的心事，仿佛已经被所有人看穿。他没法再面对止痛片小姐，也没法面对陶侃。

陶侃忽然停下脚步，带着一脸坏笑问苏宇航：“你是不是喜欢她？”

苏宇航犹豫片刻，很快便低头否认。

陶侃笑笑，不再追问。

那个夏天就像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一样连绵不断，虽然不算痛快，但是下了，也就过去了。

班级生活一直很平静，课上打瞌睡的打瞌睡，下课一群打闹的打闹。唯一的变化是，苏宇航养的看似洋葱的植物，死了一棵又一棵，终于在高考后冒出了花，原来是风信子。

一直过了好久，苏宇航接到一条新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止痛片，一切都好，这是新号码。

苏宇航很惊喜，他将自己签约经纪公司，被某著名音乐学院录取的近况编辑成很长的信息发送过去，很巧的是，他和止痛片小姐是同一所大学。就这样，苏宇航和止痛片小姐恢复了联系。他也开始了作为歌手的新生活，虽然一路并不顺利，但是因为止痛片小姐的鼓励，他一直咬牙坚持。

陶侃被当地一所大学录取，人才济济的校园内，中学时期的光环慢慢被平淡的生活掩盖。苏宇航通过一档真人秀唱歌比赛走红，电视中，昔日那个自卑得连早恋都不敢想的他，已经蜕变成台风稳健的大男孩儿。

后来，她的恋人是苏宇航，也是饮水机先生。

他俩是在聚会后好起来的。

苏宇航手机里App加起来也就十个，还经常忘记手机放在哪里。再打开手机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是他习惯睡觉的时间。

打开微信，跳出来她的两条信息——

“到家了吗？今天见到你很开心。”

“我先睡啦。”

两条信息隔了一小时，苏宇航在想，会不会因为我没有及时回复，惹她生气了？但又在想，她应该已经睡了，只好回了一个：“好的，晚安。”

就是这一个没情商的“晚安”，和她在一起后被吐槽了很久。

再后来一起吃饭，一起给好朋友选礼物，每天都要打电话，偶尔止痛片小姐觉得自己很美的时候，也会同意视频聊天。时间转了半个圈，情人节就要到了。苏宇航是最怕这种日子的，因为担心会选错地方吃饭，会挑不到好的礼物，还有可能说错话。

但是失误三连中的苏宇航，觉得已经没有退路了，所以当时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一把拉住止痛片小姐的手，说：“我感觉我这么笨，我们的友情已经走到了尽头，那，做我的女朋友吧。”

后来她说，虽然开始真的很生气，但那一刻真的被这个“惊喜”甜到了，一瞬间觉得，把自己托付给这个有点儿傻有点儿笨的人，也挺好的。

旅行的时候，止痛片小姐前一秒还在为早起而生气，后一秒就打扮得漂漂亮亮挎着苏宇航的胳膊出门了。止痛片小姐喜欢在海边坐着，就听风声，放空自己。她总说苏宇航太忧郁了，于是带他去酒吧，去人多热闹的地方。他俩一个像冬天，一个像夏天，但她说，自己走慢一点，他追上她，就变成最舒服的春天了。

但爱情从来都不是公平的，不是我喜欢你多一点儿，就是你喜欢我多一点。

苏宇航是一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最不喜欢迟到，但对她，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有一次止痛片小姐和朋友聚会，他们约好吃完饭去看电影。苏宇航选在止痛片小姐学校附近的一家电影院，眼看电影开场的时间到了，手里买来的冰激凌已经融化，沿着杯盖溢出来了，手机却依然没有收到回音。后来苏宇航在甜品店坐了一个小时，又在商场逛了逛，在门外傻站了又一个小时后，她终于回了电话：“朋友要出国了，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手机静音来着，忘记要看电影了。”这时一场电影刚结束，从商场的小门渐渐走出很多人。“等我一下，不要生气啦，捏捏你，笑一下。”

听到笑一下的时候，苏宇航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后来才知道，那天不是什么朋友聚会，而是公司迎新聚餐——她找了一份实习工作，刚进公司，部门主管请大家吃饭欢迎她。

因为她的这份实习工作，他俩的世界越来越远。

其实大多数时候，苏宇航是理解她的，可能初入职场的人都会感到新鲜吧。干劲儿十足，接触的每一份无论大小的工作，都希望做得完美，因而会特别投入，希望证明自己可以做得很好。所以每当出现一点儿摩擦的时候，苏宇航总是第一个退一步说没关系的人。恋爱了很久，都没有吵过架。即使止痛片小姐工作后，有和他不同的处世方式和价值观，他也不会去干涉。在外人看来，他俩是很默契的一对，朋友经常羡慕他们能够彼此理解彼此不同的世界。

后来苏宇航因为常常在外地参加活动，有几个月都是聚少离多，而她的老板又对她非常照顾，经常在一起加班吃饭，还有工作日外的团建。有几次苏宇航工作完回到酒店，发起的视频对话都被拒绝了，于是因为这件事，他俩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

“我不是爱吃醋……那……我是什么啊？我就是吃醋！”

“哪有那么多班要加，我就是你的功课，以后加我的班。”

“我知道不让你工作很自私，但我真的很想自私一次，我们回到以前好吗？”

……

有段时间，苏宇航推掉了所有的活动，专心在学校念书，这样就不用到外地工作，也就可以随时见到她。但他俩见面的次数并没有因为苏宇航留下而变多，反而越来越奇怪，甚至很多时候，苏宇航觉得她已经不那么喜欢他了。

其实我们每一次的退让、理解，都变成了对方眼里的“他可以”和“他还可以”，而每次的你可以，都会给你造成一种错觉——你付出了很多，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

爱情本来就是这样，不是你爱我多一点儿，就是我爱你多一点儿，绝对的平等是不存在的。但我们也应该明白一个道理，你在爱情里一味付出，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花好月圆，一种是曲终人散。

分手的那天，止痛片小姐来苏宇航家楼下找他，苏宇航装作若无其事地听她一字一句地解释，解释完他就出去了。

因为他觉得，对于一个十分要面子的大男子主义的狮子男来说，女朋友喜欢了别人，是最后的底线。但刚回到家里，心一软，回拨了电话过去，电话那头，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苏宇航拿了钥匙就往楼下冲，他一直跑一直跑，像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宝贝一样，特别绝望。在马路边发现她的时候，苏宇航抱着她说：“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好好的，不再分开了”。

止痛片哭着慢慢推开他，说：“我现在挺幸福的，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走到这一步……”

只是苏宇航不会知道，止痛片小姐没有喜欢别人，没了他的日子，止痛片小姐很难熬。

失恋第一周，止痛片小姐怕光不说，还会伴随间歇性心悸，没有食欲，双人床空出一边翻来覆去整夜失眠，时间一分一秒都是折磨。最可怕的是泪点特别低，听到情歌，看到电影里的情侣，甚至是广告灯箱上一些浓情蜜意的香水广告，都控制不住。

更夸张的是，她还找过民间庸医扎针灸，说是从生理上治疗失恋，调节她的新陈代谢抑制情绪，结果痛得死去活来无以复加。带着身体和心理双重创伤止痛片小姐请了一周的假，成天琢磨微博发什么，QQ签名改成什么，抱希望于能想出几句警世名言，让苏宇航读懂自己其实一点都不在乎，但越是逞强就越没自信。如若说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那失去那个喜欢的人连尘埃都不如。她盯着自己打出的矫情句子，又快速删去，最后连累到把自己骂得体无完肤，连吸口新鲜空气都像是犯罪。

第二周，止痛片小姐开始恢复社交，强迫自己准点上班，对同事强颜欢笑，但惧光症越来越严重，几乎要戴着墨镜在电脑前工作。

于是她那几晚都是借酒浇愁靠酒精入眠，迷蒙中想起大一刚跟她苏宇航热恋那会儿，她用两个礼拜时间学那些脑残粉丝做了一本相册，上面贴满了他们的自拍和纸星星千纸鹤。苏宇航二十岁生日，还专程去豆瓣开了个活动，让全世界各地的网友给他手写生日祝福，那是她过得最中二也是最快乐的时光。但到现在只要一想到这个人不再属于自己，就难过得要死，在回忆的安慰与现实的无奈中无限循环。

不是都说了，人最软弱的，就是舍不得。

第三周，止痛片小姐经常在夜里打电话骚扰朋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说她已经放下了。微博朋友圈破天荒开始晒自拍晒美食晒风景，每天妆容精致，工作积极走路带风，见到陌生人都要傻笑个十分钟，好像不曾失恋过。在苏宇航突然在微博上发出与另一个女生的合影后，止痛片小姐的心理防御机制又崩溃了。

止痛片小姐说，当时分开后，觉得只是分手了，他跟别人在一起之后，才感觉失恋了。她不顾那个新欢的面子，直接上苏宇航家大吵了一架，她揪着苏宇航的衬衫大吼，这是为什么啊。止痛片小姐一直都不明白，在一起这么久的人为什么还会轻易分开，一个人已经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要这么平白无故割舍，换谁都不会死心。苏宇航被吓得不轻，徒手把止痛片小姐给拎起来嚷嚷:“我告诉你为什么，就是不爱了，我不爱你了，什么都可以当借口，那么，你想听哪一个借口”？

落败的止痛片小姐回到家把苏宇航睡过的枕套、送的Hello Kitty、一起搭的乐高积木、微信聊天记录等所有跟苏宇航有关的一切全扔了，最后删掉了他的手机号码，待这一切如仪式般的大扫除结束后，她窝在床上听电台，放到孙燕姿那首《我怀念的》时，她就咬着被角洒狗血一般狂哭。

第四周开始到后面一个月的时间，止痛片小姐频繁地找虐去男友的微博看他们花式秀恩爱，冒着心肌梗塞的风险，暗地里跟他们较劲，跟自己过不去。他们秀生日吃的蛋糕，止痛片小姐就去甜品制作的培训班自己DIY，他们秀旅行照片，她就加了摄影技术群，狂砸积蓄买单反，瘦小的身子背着火箭筒般的长镜头拍山水花草，就连苏宇航不过是分享了首小提琴独奏曲，她就屁颠屁颠去学小提琴了。至此，她养成了一个习惯，苏宇航每分享什么，她就去学一门技艺，只要感受到失恋的伤痛，她就用匆忙来填满。

有一次她上完小提琴课回来，好巧不巧碰上了苏宇航和新欢，苏宇航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止痛片小姐也只用余光瞟了他们一下，双方都沉默且冷静。然而回到家，止痛片小姐哭成傻×，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为他哭了。

有人说，大部分的不欢而散都是因为不懂得见好就收，而还有一小部分，是因为对方不再重要。

止痛片小姐失恋第三个月，在北京管庄附近租了一套一居室，自己买了大部分家具，宜家的家具安装说明书上都画着一男一女配合组装，但她一个人搞定了所有。新家收拾完毕，她消失了整整两个月，等朋友再联系上她的时候，是她刚旅行回来，齐肩长发剪短，从头到脚黑得非常有诚意。朋友说敢情你消失这两个月是把自己整成了管庄吉克隽逸啊，她说，是啊，都整没钱了，下一步应该是安静地做个绿茶婊，被人包养了。

她当然在开玩笑，因为没她这么黝黑的绿茶。

止痛片小姐说，我在泰国学马杀鸡的时候，碰到那些外国男人的胡茬就会想到苏宇航，在英国的斯科费尔峰爬山累到缺氧，驴友伸手搀扶也恍惚看成是苏宇航，就连在米兰跟买手们血拼都会不自觉想起苏宇航送过的东西。后来经历的每件事，每个与过去的脉络有所呼应的当下，都会不自觉与回忆产生关联，所谓时间会治愈一切，都是屁话，只不过是自己选择性忘记罢了，或许这个人一辈子都忘不了，但并不影响去过自己的生活。

第六个月，止痛片小姐的惧光症已经完全转好，而她过去这四个月因为失恋而掌握的技能竟然让她莫名其妙变了一个人。她就像是一把万用工具刀，萌一点像是哆啦A梦，能跟个技术宅一样给电话重装系统给手机越狱，也能中餐西餐粤菜川菜一锅端，一个人可以组成一支乐队，上到天文知识下到星座八字说得头头是道。最让人目瞪口呆的，她可以凭心情随意更换气质，今天走傻白甜路线，明天就转型做御姐。用她发在朋友圈里的话说，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但还好，我再也不是那个我了，接下来，不如开始一段放弃你的生活。

对的，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因为一个人变得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