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我们的诗和远方（二）

生，不过是一朵花开的时间，

死，亦不过是一片叶落的刹那。

哪怕誓言还没有冷却，舞台还灯火阑珊，

该散场的终究还是要散场。

夜晚的病房里，消毒水味格外的浓，似乎是要提醒人们又有谁会在这个不眠的夜里离去。

走廊里很安静，顾凉之蹲在病房门口，头埋在膝间，顾七七见着她的时候，她满眼血丝。

顾七七吓坏了，傻在门口，不敢去抱住她，手指抠在门框上，新做的指甲脆响一声，断成两片。她急忙推开门，听到了清晰的呼吸机的声音。

“爸”。顾七七突然感觉一阵雾蒙上双眼 ，只觉得一股湿润 ，她急忙躲到门后，愣是将泪水在眼框中转了几圈 ， 直到眼睛干涩通红 。

“老头，七终于有时间来陪你了”。她的声音明显抖得厉害，可模糊了双耳来听，不变的还是那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的声音。

“七，对不起，陪你走到最后的……不是我了……”顾爸的头发已经枯黄，人憔悴得厉害，眉头锁久了，额头上渐渐有了一个淡淡的“川”字，顾七七已经快忘掉了他的模样。

“七，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顾七七不说话，眼睛也不看人。

“如果有，那让我来当这个人，好吗”？

顾七七背过身去，她害怕她面前的这双眼睛什么时候就会永远的闭上，那时候她该怎么办。

她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的画面。顾爸每天骑电动车接她俩放学，按时按点，雷打不动。有时路过菜市场，就停下车来给她俩一人买一块鸡排，她俩坐在电动车后座上啃的津津有味。

顾凉之说:“爸爸你吃不吃”？

顾爸回头瞥一眼，说:“你啃得那么干净，我吃什么吃呀”？

这时顾七七就会把鸡排放到顾爸嘴边，说:“我这儿还有呢，爸你吃点儿”。

顾爸就大咬一口，得意洋洋地说:“还是我七最乖了”。

顾七七就笑嘻嘻地使劲儿往顾爸嘴里塞鸡排。

“我有我的圈子，你有你的世界，既然如此，我们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就这样吧……”

随后，除了监护仪一声尖锐的响声，病房里就只剩下了顾七七的心跳，唯一的心跳。

顾七七捂住嘴，不停的颤抖着，就像是一只手即将触碰伤口般的挣扎，她终于意识到到底谁才是她生命的过客，谁是她想要倾尽全力去保护的那个人，谁是她要一辈子去追逐的那个人。

可故事的结尾，还是晚了。她欠他一句对不起。

顾七七忍不住爆发了情绪，她冲出病房，无意间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顾七七赶忙去捡口袋里掉出的止痛片。

“没事没事，你是……飞机上的那个”？面前这个穿着黑色外套的女生问。

顾七七抬头一看，就是止痛片小姐。

她赶忙掏出纸擦了擦眼睛，其实她的眼睛已经肿得看不清东西了，她是听见止痛片小姐的声音才认出的。

“哦，是我，好巧啊”。顾七七勉强地笑了笑，泪痕贴在脸上感觉有些紧绷，顾七七真想快些离开，因为她现在的样子的确有些吓人。

“留个电话吧”。

“啊”？

“陪我去看电影吧”。止痛片小姐问。

“不了，我先回家了”。她在这里哪来的家，不过是客套话罢了，对的，她在这里没有家了。

止痛片小姐一把拉过顾七七的手，“走啦，陪我去吧”。

原来她还有止别人痛的功效。

至于止痛片小姐为什么会在医院里，后来她告诉顾七七说她夜里头又痛了，就来医院看看，没想到会遇见顾七七。

特别奇妙，看完电影的顾七七哭着从电影院出来，第一次戴隐形眼镜，结果被眼泪冲进了眼皮里，她痛苦地揉着通红的眼睛，刺得眼泪一直掉。后来是止痛片小姐递上纸巾，顾七七闭着一只眼看向她，没出息地又哭又笑。

那晚，顾七七说她想喝酒，于是止痛片小姐带她去学校附近小酒馆，顾七七明知自己酒量不行，但怎想不行到一杯就醉了，瘫倒在桌上看止痛片小姐一个人默默地喝，喝得脸和脖子红成一片，顾七七一把抢过她的酒杯，醉醺醺地嚷，上脸的人不能喝太多，结果顾七七一喝眼泪唰一下就落了下来。

后来她俩就瘫倒在了路旁的电线杆下，两人手里还攥着几瓶啤酒。

“喂，你在医院怎么哭成那样啊”？止痛片小姐扯着嗓子问。

顾七七把头靠在止痛片小姐的肩上，小声地嘟嚷着说:“我爸啊……不理我了”。

“什么，你大声点”！止痛片小姐的声音几乎响彻了这个凌晨的街头。

“他不理我了，不理我了……”

“哦……”

“喂，你来这里干嘛来着”？顾七七问。

“我来找一个人”。止痛片小姐突然变得有些惆怅，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街头，她看起来像个被抢了糖的小孩。

“不管了，不都是那些人吗，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但是，除了我们自己以外，没有人能贬低我们。如果我们坚强，就没有什么不良影响能够打败我们。我的最高原则是：不论对任何困难，都决不屈服。”顾七七说完又猛灌一大口啤酒。

“对的，当你受到打击，经历挫折，从骨子里颤抖，看到你的世界被人摧毁，体验你的荣誉被踩进下水道，发生这些事情之后，你要学的只有一件事情。学习世事为何如此变化，发生了哪些变化。这是唯一可以让心永不疲惫，永不疏离”。止痛片小姐说，当时的她骨子里开始有一股文艺味儿了。

那晚她们喝了很多酒，聊了很多的人，听了很多道理，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是不能释怀的。

后来顾七七回了北京，上班，逛街，跳槽，交了几个闺蜜，都是新公司的同事。顾七七给止痛片小姐设计了一条疗伤路线，带她去了故宫，爬了长城，在颐和园里划过船，在南锣鼓巷的小剧场看过话剧，在哆啦A梦展前留下过自拍，从五道营胡同的文艺小铺到大望路繁茂的商圈，喝着北京老酸奶，被火锅辣到爽。止痛片小姐说，她来北京四年，好像是第一次这么近地感受这座城市，她把手放进裤子口袋里，摸到那盒止痛片，沉吟半晌，她心想，脑袋好像也是第一次这么轻松，原来已经可以不需要止痛片了，或者，找到了一种更有效的止痛方法――忘掉该忘掉的人。

对了，止痛片小姐的伤来自一个人。

那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