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前世今生悔意浓

喝到最后，偌大厅中，只剩魏无羡和江晚吟二人了。

看着脸上对自己有久违笑容的魏无羡，江晚吟好似松了一口气。

重新斟了一碗酒，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严肃，开口：“我不是喝多了，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魏婴你听好：我这一生，争强好胜，从你刚来我家，我就一直不如姐姐对你好，小时候不懂事，还会时常欺负你，我现在还记得有次姐姐哭着把我拉到一边说：‘羡羡虽然比你大一点儿，但是也还是个孩子，他孤苦无依，到咱家来，就是咱们家的人，你晚上不肯让他进屋睡觉，他也没说什么，而是独自睡在屋外，我看到，问他为何不敲门进去或者来找我、找父亲，他说：还是不要麻烦了，睡外边挺省事， 这样说着，小脸上，全是笑意，没有怨恨，好像对夜晚的更深露重的冷意，没有那么在意，倒像是屋外受冻的是别人一样。他还说：江叔叔带我回家，我已经很感激知足，至于江澄，我比他大，让着他点儿，就过去了。所以，阿澄，我好想看你们就像亲兄弟那样，姐姐一介女流，以后互相爱护扶持一生的，毕竟是你们兄弟二人啊’。姐姐小大人一样，母亲对咱们严厉，我很多那种‘娘亲’的感觉，都来自姐姐，我也肯听姐姐的话的。自姐姐那次找我谈话，你应该记得，我好长一段时间，不怎么欺负你了。但是我还是为我年少不懂事，曾经对你的所有欺负，要说一声，对不起，魏婴；还有对你一直对我的维护宽容，说一声，谢谢你。”

魏无羡自己也说过，人生总是有的时候需要说“对不起”和“谢谢你”的，但是，亲耳听到江晚吟这样郑重其事说出来，魏无羡很是，不适应，一个从小到大永远只有“臭小子，滚过来，要死啊你”的话语的人，突然这么说话，魏无羡来不及感动，先是，觉得，陌生；再是，觉得，肉麻。

“这么久远的事情，我刚才说了，别说了，别提了”魏无羡拍拍江晚吟，皱皱眉，是，对这样的回忆，温馨自然有，但是他们二人谁也绕不过去后来发生的一切，让他们从兄弟几乎成为仇人到后来的如同陌路。而且只要是回忆，就会难免想起剖丹过程，那过程，实在太痛苦，太不堪回首。他自问也没有那么高尚，不让任何人提，照顾江澄感觉，是一方面；自己实在不愿意把比后来遭阴虎符反噬还痛苦的剖丹经历，再想起半分，是另一方面。

“魏婴，下次再见，也不知何时，我们都各自选了各自的路，你说的那种何时想见就见，也没有那么轻而易举，所以，现在，我还是说出来，给你一个交代：我总是欺负你，因为我很是嫉妒你，你凭什么可以每天看似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却可以武功卓绝，无论是剑法、射箭还有自创的很多小把戏，都比我强，而且，结丹都比我早，最让我不能忍受的，是父亲，他是真的器重你，天天把‘你跟着大师兄好好学学，不是让你比过他的武功，而是学他的心性’挂在嘴边，那些关于父母的一些流言蜚语，每次我事情做得不漂亮，父亲说让我跟你学的时候，我有时候真的要信了那个说法，你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于是我处处与你比，想超过你。就是因为这老是想比过你的心，让我后来越走越远，越来越错，其实金光瑶说的挺对，就我这个性格，没有温家的事情，如此自私，贪名，也或者会做出其他对不起你的事情，都是我不好，魏婴， 我没脸开口求你原谅我，我也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了啊…..”

一句“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了”让魏无羡动容。小时候跟江晚吟，心无旁骛、打打闹闹的快乐时光，他独自在云深不知处的某个刹那，也曾无比怀念过啊…..

“其实，何必回去呢，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的？”魏无羡继续拍着江晚吟，轻轻说。

“我很想，你就一直住在江家….”

“好，那我常常回来住，我答应你。”魏无羡扪心自问，被献舍回来之后，没有什么会比住在云深不知处，讲讲课，玩玩儿兔子，带孩子们夜猎，最主要是，有蓝忘机不离不弃在身侧陪伴保护，会更好了。

江晚吟的行为和说话内容，让魏无羡又想起赵芊墨那世，跟同学们玩儿的“真心话大冒险”游戏。但是他现在，对这样的话，听与不听，好像没有那么大的区别了，好像，真是“但有一人伴，只取一瓢饮”的快乐满足。比起“真心话大冒险”现在他更想回去陪伴孤灯前等着他的那人。

谁知江晚吟还有话说，他喝一口酒，接着说：“我一直跟你比高低，从没好好拿你当兄弟，直到那次，你跟蓝忘机被困在暮溪山的山洞里，不知死活，我才发现，我真的慌了，也真的怕了，只有那一次，父亲责骂我，我没有任何不服也没顶嘴。因为我当时真的想：等魏婴回来，我再也不与他争，只有他好好的，就行。人可能在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心里真正看重的什么吧？”

“那次多亏了金子轩，也多亏了蓝忘机，我们发现你们时，蓝忘机一直在身边给你输灵力，看到我们来了，才如释重负，交待了你受伤昏迷发烧的具体情况，拒绝了金子轩让他歇息片刻的建议，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家发生了那样大的变故，临走，他跟我说‘魏婴醒来，说我有急事先走，他知道的’现在想来，他并非不告而别，只是我没当回事，你醒来后问到他，我也没想起这有什么重要，唉，他当时为难的神色，我也是现在看他对你如此，才懂得：他担心你的伤势，想陪着你，又终究放心不下他整个家族，才交代了那么重要的话让我告诉你，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当时太粗心了。”

“蓝湛一直这样对我，我也是活了两辈子才知道，谢谢你，江澄，把这个告诉我，挺好，也不晚。其它的别说了，回去睡吧。”魏无羡摆摆手。

可是江澄偏偏还要接着说：“经历那次，我才在心里，真的拿你当自己亲兄弟，你别笑话我，我这人，一辈子，也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魏婴，你一直让我叫你大师兄，我却从不叫，因为我不愿意不服气，等我愿意了服气了，又不好意思，一下子蹉跎至此，大师兄，现在叫，比永远不叫，总会好一点儿吧。”

又是一口酒，有点儿呛，魏无羡要去拍他背，他摇摇头表示不用：“暮溪山之后，才有我真心实意想护着你，生怕你让温家人发现抓走，我不让金凌说，跟你不让温宁说真相的理由，是一样的，我们都不想不给对方余生继续做兄弟任何心里负担，所以，你也别觉得难过什么的，我们互相惦记对方，想护着对方周全，也是，兄弟间的，理应如此，你说，是不是？”

“你能不能别说了啊？”魏无羡已经满脸泪光：“大师兄？也罢了，上辈子的事儿了。”

“还有温情，温宁，魏婴，我，我， 我，这声对不起，实在太迟太迟了，但是求你听我说完：我真是懦弱又自私，明明知道温情姐弟是救我的恩人，现在又知道是温情给我们换丹，而我，开始对她那一点点情愫，到后来，都消弭殆尽在我一心要做家主，一心要重新巩固云梦江氏仙家地位的贪心上，变本加厉的自私，不跟你并肩保护他们也罢了，还，还，还，带人....”江澄哭得说不下去了，再喝一口：“魏婴”这时，江澄突然跪下：“如果不是我自私，如果不是我真的就那么放弃你，让你明明做的是一件保护妇孺的善事，却一人独自面对天下人的口诛笔伐，或者，后来，我们的姐姐也不会死，温情也不会，连半缕魂魄都未曾留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至少，你给我机会，带我去温情的衣冠冢拜祭一下，好不好？”

“江澄！”在这场对话里，魏无羡被迫又把两世里最惨烈、最痛苦的事情，逐个回忆了一遍，已经身心俱疲，现在只想逃回蓝湛身边，靠着他，只有靠着他，自己才能平静下来，安心下来，于是说：“蓝思追，就是阿苑，阿苑就是温家唯一留下的后人，你看看，温家人，还真是有以德报怨的传统，也许那时他小不记得你做过什么，也许这孩子天生仁厚，总之，事情的起因，是你不想我让温家人抓走为后来所有事情的开始，说老实话，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对你，怨气确实少了很多，或者说，心里早就原谅了你，但是你要知道，最后告诉我这件事的，还是温家的人，所以，衣冠冢什么的，也算了，我已经拜祭过了，你别老对金凌吼来吼去的，有空让他跟思追多一起切磋，一起玩耍，尤其如果有机会，就对思追，好一点儿，比什么都强。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下月金凌主持众仙家清谈会，我让他邀请思追，我回头，也指点这好孩子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