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2

头疼，疼的钻心。

蓝忘机努力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暗，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连带着呼吸都极是困难，想提手按按太阳穴，却是没有半分力气可供驱使。

“……蓝湛，蓝忘机，你醒醒好不好，你不要吓我！都是我的错，我发誓，我下次绝对不开这种玩笑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好不好？”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隐隐有些哭腔，蓝忘机睫毛颤了颤，十六年了，再次听到那人的声音，骤然有些恍惚。

五感渐归，元神复位。视线里的黑障散去，入目，是一片深紫色的衣角，虽然满是血污和泥土，但依稀可辨认出上面九瓣莲的暗纹，心头巨震，顾不得腿上逐渐明晰的钝痛，“魏，魏婴？”

“蓝湛，你终于醒了，我下次绝对不会再乱碰你的抹额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魏无羡见蓝忘机醒了，当即道。天知道他刚刚有多害怕，他刚刚想也没想，看到蓝忘机鲜血淋漓的腿伤，一伸手，这就把那条抹额摘了下来，一甩，以抹额充作绷带，抻直了蓝忘机那条多灾多难的腿，将它牢牢固定在树枝上。原是想着就算蓝忘机再喜欢这条抹额，也没腿重要，谁知这小古板居然一副气结的样子，连着呕出好几口心头血，就没了意识。要不是脉搏还有微弱的跳动，他甚至都要以为蓝忘机被他活活给气死了。

抹额？蓝忘机稳住心神，打量了四周，似乎是一个黑黝黝、阴森森的石洞。不远处有一堆篝火，燃得还算旺。

是暮溪山玄武洞。

意识到这一点，蓝忘机正要坐起身，却被身后的人一手压了回去。力道掌握的不是很好，推的他有点晕，七荤八素的跌了回去。

刚才的景象太过震撼，现在才发现，自己似乎是一直半卧在魏无羡的腿上，少年人特有的生机与活力透过衣料，带着浅浅的热度传递过来。

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象，是那个如火般热烈的魏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魏婴，不是那个一身森然阴气的夷陵老祖，更不是一触即散的雾影假象，蓝忘机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点。

“蓝……”魏无羡刚想开口，身形忽然一滞，蓝忘机突然发力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腰，力气大到几乎要把他拦腰掐断，不知道蓝忘机为何突然失态，想来像他这样雅正的人，应该是事出有因。

过了许久，魏无羡才听到蓝忘机很轻很轻的声音，他说：“魏婴。”

“蓝，蓝湛，你先把手松一松好不好，你，你抱的，有点太紧了。”魏无羡难得的结巴了一下，要不是他一直没离开过蓝忘机，给他充当人肉枕头，他就要怀疑蓝湛这个小古板是不是被夺舍了。

蓝忘机没应声，但依言略略松了松手臂，只是依旧没有放开。“你可以。”

“可以什么？”

“抹额，你可以碰。”

“蓝湛，你家抹额，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啊？”魏无羡小心翼翼地斟酌开口。

“抹额乃重要之物，非……”蓝忘机突然想起前世魏无羡对于自己心意的回应，一个“非”字在嘴里含了许久，生生把将要脱口而出的“非父母妻儿不得触碰”改成了“非极特殊情况不得摘下”。

魏无羡难得沉默了一下，目光飘忽，蓝忘机此刻的眼神太过火热，一时有些受不住。

忽然闻到微弱的草药香气，魏无羡将手伸进怀里一摸，摸出一只小香囊。

香囊湿淋淋的垂着穗子，精致又可怜的样子。他想起绵绵说过，里面装的都是药材，立刻拆开一看，果然都是半干不干、半碎不碎的药草，还有缠着几朵小小的花，忙道：“蓝湛蓝湛，你起来会儿，这儿有个香囊，你来看看里面有没有能用的草药。”

蓝忘机坐了起来，分辨了一眼，在里面认出了几味有止血去毒之效的药物。魏无羡一边把它们挑拣出来，一边道：“想不到这个小丫头的香囊派上了大用场，回去可真得好好感谢她。”

蓝忘机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漠然道：“真不是好好骚扰她？”

魏无羡道：“什么话？长成温晁那个油腻腻的样子，才叫作骚扰。”

说话的当口，魏无羡把刚才捡出来的药草揉碎了，撕开蓝忘机的裤腿，均匀地撒在那三个勉强止住血的狰狞黑洞上。

蓝忘机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魏无羡道：“怎么了？”

“你胸口上有伤。”蓝忘机从他掌心里取出一部分碎药草，轻按到他的心口上。

蓝忘机不说他都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一个铁烙烙出的新鲜伤口，还在流血，也是浸了水的。

蓝忘机收回了手，魏无羡嘶嘶吐了两口气，要把压在自己心口的药材薅下来，道：“别客气。我经常受伤的，受伤后也照常下水在莲花湖里玩儿，早习惯了。一只小香囊里能装多少药材，本来就不够用了，我看你这三个洞比较需要……啊！”

蓝忘机一把按住他的手，把药按回去，脸色沉沉，半晌，道：“即知疼痛，下次便不要莽撞。”

魏无羡道：“我不也没办法？你以为我想挨这么一下烫。谁知道那个王灵娇这么阴毒，都快烙到人眼睛里去了。那个绵绵是个女孩子，还是个挺美的女孩子，要是瞎了一只眼，或者脸上打上这样一个东西一辈子去不掉，多不好。”

蓝忘机虽然知道魏无羡接下来会回答什么，但还是怀抱着侥幸，淡声道：“你现在身上这个东西，也一辈子都去不掉了。”

魏无羡道：“那不一样。又不是在脸上。而且我是男人，男人一辈子还能不受几次伤、留几个疤？”

他赤着上身，蹲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让它烧得更旺，道：“而且换一边想想，这个东西虽然去不掉了，但是它代表着我曾经保护过一个姑娘。而且这个姑娘，今后一定会记住我了，这辈子都绝对忘不掉，想起来其实还挺……”

“你也知道，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了。”停顿片刻，蓝忘机又加道，“你若是没有那个意思，就不要去撩拨人家。你自己随心所欲，却害得别人心烦意乱。”

魏无羡道：“我撩拨的又不是你，心烦意乱也轮不到你。除非……”

明知眼前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木头，蓝忘机还是不死心，如前世般追问道：“除非什么？”

魏无羡道：“除非蓝湛你喜欢绵绵！”

还是这样的回答，罢了，自己能回来，能再次见到日思夜想的少年，有机会改变之后的事情，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如何能奢求更多。

顿了片刻，蓝忘机冷然道：“请不要胡说八道。”

魏无羡道：“那好。我胡说九道。”

蓝忘机无奈，道：“逞口舌之快，有意思吗？”

魏无羡道：“很有意思。而且我不仅口舌快，我身手也很快。”

蓝忘机忽然笑了，如冰山化水，晴光映雪。眼前的少年跳脱不羁，没有经历过莲花坞惨案，没有失去金丹，没有修习鬼道，没有人人喊打，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模样，真好。

“蓝湛，我没看错吧！你刚刚是笑了对吧！”魏无羡愣住，眨了眨眼，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以前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这小古板每天板着张脸，说话绝对不超过五个字

，今天怎么突然转了性子？难道是刚才自己扯掉了这小古板的抹额，把人气的精神失常了？

“没有。”蓝忘机恢复了面无表情，他没有忘记如今的云深不知处大约是乱的很，大半仙府被烧，父亲重伤，兄长出逃。

魏无羡也不在意，望了望黑魆魆的洞顶，正色道：“江澄他们跑出去了，下山得一两天，下山之后肯定各回各家，绝不会回温家报到了。可是剑被没收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到援手。我看我们在这地底下，恐怕还要待上一段时间。得想办法解决一些问题。”

顿了顿，他又道：“好在这怪物一直踞在黑潭里不追出来。但坏也坏在它不出来，霸着潭底的洞口，咱们也出不去。”

有了前世的经验，蓝忘机当然知道水里这东西是什么，道：“不是怪物，是神物。”

魏无羡道：“一只王八能是什么神物。”

蓝忘机，有些恍惚，夷陵老祖苍白瘦削的脸渐渐与眼前的少年重合，他骤然发现，魏婴似乎从未变过，变的人是他自己，是他得知魏婴修习鬼道后心绪不宁，疑神疑鬼，从来不曾真正信任魏婴心性不改，一味的在强调鬼道损身更损心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