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1

“你，可有悔？”

“我有悔。”

“何事有悔？”

“一悔，悔于姑苏；二悔，悔于暮溪；三悔，悔于不夜天。”

“若天降机缘以你寿元为祭，修为为引，许你重开一世，可愿？”

“寿元几何？修为几何？”

“心灵则寿长，道深则力强。”

“如此，我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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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的蓝忘机神色安宁，若不是过分苍白的脸色，不知情况的人大概只会以为他在沉睡。纤长的睫毛乖巧的垂下来，掩住淡色的眸子，在一片雪白中印下一抹鸦色。

蓝氏所有的医修们都聚集在这里，一向清冷的静室居然多了几分诡异的人气。几乎是将能想到的办法都试了一遍，还是阻止不了蓝忘机的身体一点点失去活人的温度。

医修们聚在一处，与蓝曦臣拉开一段距离，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最终医修们派出一人：“泽芜君，含光君脉象突然衰微，正值壮年却周身生气顿失，我等学艺不精，从未见过如此情形，实在无法对症下药。含光君身份贵重，我等也不敢贸然定夺，泽芜君还是请先生过来看一看吧。”

蓝曦臣头也不回，目光落在蓝忘机精致却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道：“亥时以过许久，想来叔父已经歇下了，劳烦各位再仔细想想可有其他方法，好歹先稳定情况。”

医修不知蓝曦臣是真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一咬牙，本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想法，干脆破罐子破摔：“如今含光君情况危急，泽芜君难道不早做打算吗？”

蓝曦臣整个人一晃，握着蓝忘机的手不易察觉的颤抖起来，双腿一软就要坐倒在地，多亏了身边的药童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才堪堪稳住身形。

蓝曦臣一把推开扶持，跌跌撞撞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那医师面前，颤声道：“胡说八道！你把话收回去。我命令你把话收回去，听到没有！”

那医师身量本就不及蓝曦臣，平日里还不曾觉得有异，如今蓝曦臣心绪不稳，全然没了往日的端方自持，不由被铺天盖地袭来的巨大气场吓得后退半步。

半晌静默，静室里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医修大着胆子抬眼看了一眼蓝曦臣，发现他已是泪流满面。

蓝曦臣虽不曾深修药理，但也不算差，蓝忘机如今这状态，的的确确是生机已断，只是始终不肯死心，毕竟术业有专攻，万一有人有什么法子能将忘机救回来呢？

“宗主，族务为重。您，保重。”

族务族务，又是族务！

这些年来他做任何事前所要考虑的都是族务，就因为他是身份贵重的姑苏蓝氏嫡长公子，是蓝氏宗主！

所有蓝家的人都要他事事三思，出不得任何差错，否则便是不负责不稳重，却独独忘了他蓝曦臣也是人，活生生的人，他也会有情绪，会疲惫，会犯错！

如今他唯一的弟弟躺在榻上生死不知，那些人却叫他不要因为弟弟的病情过度忧虑以免耽误族务！

值得吗？

蓝曦臣问自己——值得吗？

沉默良久，蓝曦臣心中惨笑，多年的教养和责任感让他终是妥协，闭了闭眼，收拾失控的心绪，“罢了，去请叔父来看看吧。”

“不必麻烦。”

蓝启仁难得失了坚守了半辈子的雅正，疾步走到塌前，眼中已有泪光，“当真连拖延片刻的方法也没有了吗？”

那医修顶着压力道：“先生节哀，人皆有命，含光君如今怕是大限将至.......”　　

蓝曦臣闻言大怒，一忍再忍，但终究忍无可忍，广袖一拂，彻底没了往日里温润如玉的仪态，扫落一地瓷器玉器，怒喝道：“闭嘴！”

静室中众族人从未见到过这样暴怒的蓝曦臣，个个低头装起了鸵鸟：“宗主息怒。”

没人再敢说一句话。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蓝启仁闭了闭眼，抬手搭上蓝曦臣的肩作为安抚。蓝曦臣和蓝忘机两人由他一手带大，视若亲子，自然是比谁都知道这兄弟俩有多亲厚。如今蓝忘机突然人事不知，所有医修束手无策，个中滋味除了蓝曦臣自己，无人能够体会。

“叔父……”蓝曦臣目光放空。

忽而，他笑了，一如往常。勉力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向众医修，长老行礼，“诸位今夜辛苦了，路上黑，回去小心。”

明晃晃的赶人，众人也不愿在此时触蓝曦臣霉头，纷纷回礼退去。

静室恢复了宁静。

蓝曦臣脸上的笑瞬间垮了下来，复又开口，“叔父，我想，一个人，和阿湛待一会。”

“曦臣，你……”

“叔父放心，曦臣有分寸。”蓝曦臣偏开头，不去看蓝启仁。

“我就在偏屋里，你，就再陪陪忘机吧。”蓝启仁叹了口气，退了一步。

脚步声渐远，蓝曦臣慢慢俯下身来，坐在榻边，将蓝忘机的手拉到脸边，喃喃道：

“阿湛，你当真要如此心狠，就这么丢下我们这么走吗？”

“是我不该，不该同意带你去清谈会的，哪怕你恨我也好。”

“你这样躺着半分生机也无，叫兄长怎么办？”

“兄长不该信金光瑶的，兄长知道错了。”

“阿湛，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想做什么兄长都依你，你起来好不好……”

……

晨露将晞，刺眼的光透过窗投下斑斑驳驳，静室里只余一人半伏着床榻，手里攥着一条卷云纹饰的抹额。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