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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月明星稀霜满山。

李俶凝望着茫茫白色，轻叹一声。此处雪山本就终年积雪不曾融化，如今正直冬季，更是加剧此地严寒，更甚往常。

行了一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李俶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白日尚能勉强视物分辨方向，而今却是只余冽冽风声了。复轻声叹息，尽管努力将双手缩在袖中，但仍是被冻得通红略显僵硬，他挣扎着伸手离开了温暖的衣物，从怀中摸出一个干饼囫囵着咽下，短暂的补充着不断消耗的体力。

他站在原地，双足交替着离地不断跳跃，勉强给冰冷的身子带来细微热量。一炷香后，他的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手指也不在僵硬，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白日确定的好的方向现今却陷入了迷茫。

李俶定下心神，沉静思索。四周接被白雪覆盖别无二致，风雪中最忌迷路，一但迷失，便再无生还可能。他思考少时，猛然忆起自己曾拜读的一篇大作，那是先秦之人所载，有关于北斗七星的推测与说明，因其独有的价值，而流传至今。

“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他喃喃的说着史书所载，渐渐好似明白了什么，抬头仰望夜空。所幸，今夜繁星稀疏，很快便在夜空中宛如勺子模样的北斗七星却是分为清晰。

李俶轻轻勾了唇角，看着那七颗星星，一一辨识清楚，“摇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目光移到与天枢相对着的较为明亮的星星，缓声道，“这个是北极星，那北边便是在…………”他转身走了几步，直直对着正北方。

他扬唇淡笑，对着正北方又很快判断出余下的三个方向，他脚步微挪，轻轻轻转了个身，朝着东方行去。

金城郡，位在东方。

在身后，有一双幽绿色的眸光，落在了李俶身上，跟着他慢慢前行。

李俶抬头看了看月色，夜空依旧黑如墨色，大概算了算不过三更时分，离天明尚有一段时间。他轻叹口气，暗道自己时运不济，被人强掳来着冰天雪地之中，还要自己走回去，当真是毫无道理。心中暗自盘算回去定要好好查一查蓝骐此人，而今种种表现他于己怕是是友非敌，只是他的行事作风令人很是不爽。

他倏地停下了脚步，不算浓的双眉微微皱起，如鹰般的目光紧盯着四周，防范着未知的危险。

一滴冷汗自额间滑落，李俶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实力，不过是案板鱼肉任人宰割罢了。纵使前世自己武功颇高，身边死士如云；但现今，自己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小娃娃，武功不过中下之等，更是毫无势力根基。前世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今世都要从零开始。

而今，自己不知被何人盯上已久，跟在身后更是毫无察觉。他暗道自己警惕性低下，不足前世自己之万一，同时紧紧攥住了袖间的短匕，提神戒备。

粗重的呼吸声自身后传来渐渐入耳中，李俶心中渐渐涌起不好的预感，如此粗重的呼吸，甚至且着不宜察觉的微鸣，实在非人类所发。他慢慢地转过身，便瞧在距自己不过十丈之地，一双幽绿的眼眸透过风雪直直盯着自己，眸中映着贪婪的光辉。

因为天色之故，李俶并不能完全瞧清楚这双眼的主人是何长相，但这并不影响他判断出这双眼的主人是何物。

他一瞬间仿佛丧失了语言的功能，下一秒又立时回神，看着眼前渐渐逼近的庞然大物不觉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的开口，“竟然是……雪狼吗？”

回答他的是呼呼寒风。

李俶咬了咬牙，心知这次是不能善了。他紧了紧掌中短匕，默默计算着若同眼前这匹狼斗上一斗，自己的胜算几何。纵然他隐约记得动物最是怕火，自己身上又恰好有着一个火折，但他看了看所处的环境，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在如此的风雪中，火折能否燃起都是一个问题。若是火光不能持久，怕也是自寻死路罢了。

他舔了舔冷冰冰的上唇，轻轻哈气，自然的伸手露出藏匿在袖中的短匕，轻薄锋利的刀刃映出渗人的绿光。李俶咬了咬唇，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李俶竖耳细听，在如此风雪中亦捕捉到了四声咯吱的踩雪声。他瞬间知晓，这是雪狼将要发起攻击的前兆。

他双足微开与肩平齐，右手握着短匕，斜斜地对出，做出防御姿态。

下一秒，踩雪声变得清晰而急促。不过三息之间，李俶便觉得有一股灼热的呼吸喷薄在脸上，并着一股湿淋淋的感觉。当来袭的一瞬，他本能撤步旋身堪堪避开了雪狼的的攻击，同时他也看清了雪狼的真容。

这是一匹近两米对雪狼，周身皮毛雪白的不染一丝杂色。它张着血盆大口对着自己，锋利的犬齿泛着冷光，血红的长舌落在口外，想来刚刚湿淋淋的感觉便是来自于此。

李俶不敢掉以轻心。若说雪狼，前世自己虽有耳闻但未曾亲见。何况于狼之一物自己也并不陌生，前世曾随皇爷爷一起在围猎场打猎，亦曾猎获野狼，但那是在自己箭矢齐全的情况下，而非如今孤立无援的自己。

沉默半晌，李俶突然朗声大笑几声，眼中闪着熠熠光辉，“来吧，左右我已重活了这些时日，已然足够。若是有幸宰了你这畜生，正好剥了你的狼皮添作冬衣；若是今日不幸命丧在此，本殿下也算不虚此生了！”

那雪狼似是听懂了李俶的话，眼中泛起些许嗜血的目光。他疾奔着冲向李俶，它高高地跃起，前爪直直扑向李俶方寸之间，獠牙大张，几乎就要攀咬上他的脖颈，仿佛下一秒就要咬断他的脖子，将他拆吞入腹。

李俶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他定定地看着雪狼向自己袭来，不闪不避。在它堪堪触碰自己的一刻，同方才一般旋身避开，同时，右手直直刺向雪狼的眼睛，灼热的鲜血喷洒在自己手背，雪狼痛苦的落在地上，幽幽的绿灯只余下一盏而已。

李俶看着手背上的鲜血，微微低头轻轻舔了一口，浓浓的铁锈味顿时充斥唇齿间，微勾了唇角笑道，“看起来你的血与我也没有什么不同。”

雪狼似乎是被激怒了，它未曾想到眼前这个弱小的人类竟然可以伤到自己。他高扬着脖颈长长地悲鸣，呼唤着自己的同伴聚集来此，邀请他们一道分享今夜的美味。

“嗷————！”

“遭了。”李俶眉宇罕露几分慌张之色，狼素来是群居动物。这只雪狼的悲鸣，怕是要将附近的狼群都吸引过来了。他抿唇，若说独自迎战这一匹雪狼，他尚有取胜把握，若是狼群来此，自己怕是必死无疑。

他想了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狼群未来之时，将眼前这独自的雪狼解决，期盼赶来的狼群将自己同伴分食，从而可以将自己彻底遗忘。

李俶心中渐渐浮起一个计策，他将火折拔掉火帽握在左手掌心，只需自己轻轻一动便可打起火折，同时解下披风将自己的左手并着掌中火折完全缠绕包裹，又流出些许空隙方便自己可以迅速抽离。

待一切完成，他大喝一声，手持短匕毅然决然的冲到了那匹雪狼面前。雪狼高月跃起躲避，李俶不觉意外依旧不慌不忙同他它缠斗一起，身上不慎也被它抓破落下道道血痕。少时之后，风雪渐渐小了不少，李俶深觉时机已到，左手手指微动，燃起火折瞬间将包裹在左手上的披风点燃，整个左手霎时如一个火球一。他忍着被火灼烧的强烈不适，左手顺势抽离，将‘火球’甩向雪狼。雪狼怔怔愣在原地，对突如的危险不知如何面对。李俶趁机逼上前来，迅疾如电的短匕直直刺入雪狼的长颈，将它刺到在雪地上，流出的鲜血洇红了脚边的皑皑白雪。

他手上施力，又加重了短匕的深度，只余刀柄裸露在外，其余悉数没在雪狼的身体中。过了良久，见雪狼动也不动，这才确定它已断气，他拔出短匕，热血喷溅在面上，整个人显得十分可怖。李俶恍然未觉，跌坐在地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短短的调整了呼吸频率，他便立时坐起身来，草草地饮了几口狼血，补充了体力，便起身继续赶路。他未曾忘记不久前，这雪狼悲鸣呼唤同伴，方才耽搁已久，只怕狼群很快便会到达。

不过了行了数米远，便清楚听见由远及近传来的狼嚎声。比之刚刚一匹孤狼的狼嚎，现下这数狼齐嚎，却是不知壮观多少。

李俶加快了脚步，但身后的狼群明显比他更快一步。方才距离尚远的狼群如今离他不过短短数米，只需轻轻一跃，便可消除这咫尺的距离。

李俶一瞬间心如死灰，他不甘心自己竟要葬身狼腹。他还未曾除去杨国忠安禄山等人，还朝堂一个清明；他还未曾征战沙场，替大唐扫清外患，给大唐一个海晏河清；他还未曾助倓儿和林致长相厮守，让他们去过想过的生活；他还未曾替婼儿寻一个夫婿，让她不必再蹈前世覆辙；他还未曾同默延大哥痛饮美酒，弥补前世遗憾；他还未曾迎娶珍珠，告知她自己的心意和对她的拳拳爱意……

李俶木然地奔跑着，竭力拉开与身后狼群的距离，但终是徒劳。他的背脊窜上一股凉意，那是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

生而为人，怎能无所畏惧。所有的不惧，不过是掩藏在一张笑脸下的假面罢了。

他缓缓阖上了眼，迎接着死亡的到来。下一秒，李俶凌空而起，端坐在马背上，他抬眼看着身前一袭白衣的蓝骐，不用想也知晓方才将自己拽起扔在马背上的人是他无疑。

李俶磨了磨牙，“你是不是刚刚一直就看着我被雪狼攻击。”

“聪明。”虽然身后有狼群追击，但蓝骐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好整以暇的侧头看了眼浑身狼狈的李俶，揶揄到，“殿下还真是狼狈啊。”

“还不是拜你所赐？”李俶恶狠狠的回击，对蓝骐此人，他始终捉摸不透，唯一可以确信的便是他不会对自己不利罢了。

“我也只是想看看殿下的真本事而已。”蓝骐面上露出几分无辜之色，又勾了唇角似褒似贬的赞叹，“不过话说回来，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雪狼，多谢殿下了。”

李俶抬眼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仗着自己如今是个小孩模样，毫无负担的掐上蓝骐腰间软肉，轻轻一拧，而后似笑非笑道，“要不是你，也不必见到。”

蓝骐自知理亏，对李俶的举动暗自笑笑并未出言责怪。他分神扭头看了看身后的狼群，已渐渐看不清楚，才勒停了马匹，“看起来是甩掉了。”

李俶扭头观望，诧异道，“居然甩掉了，果然不是一般人。”

“我这可是千金难求的汗血宝马，那些雪狼可比不上他的速度。”蓝骐颇为自豪的笑笑。

李俶的目光又深了几分，但并未多言。想了想道，“你既来了，不如好人做到底带我回金城郡，毕竟是你绑我出来的。”他特意在‘绑’字上加重了音量。

蓝骐深感于李俶的变化，尽管他是有打算将李俶带回金城郡，但看着他这般冷静模样心里有些不爽，压低了声音威胁道，“殿下既然知道是我把你绑来的，怎么能让我这个绑架者送你回去呢？现今金城郡只怕已布好天罗地网了。”

“你刚刚在狼群中救了我。”李俶淡淡开口。

蓝骐哑然，默了默，哑声道，“殿下聪慧，希望殿下未来不会让我失望”

李俶眨眨眼，略显疑惑，抿唇斟酌着开口，“我不知是何事，所以俶恐让公子失望。”

蓝骐笑笑并不回答，扬鞭策马，他爽朗的声音回荡在无边雪际间，“殿下不若猜猜看啊？”

李俶想了想和蓝骐相识以来的种种言行，心中好像明白了什么，缓缓牵唇轻轻的笑着，

“若是那件事，俶必不会让公子失望。”

“我信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