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尚未见得母亲尊驾,桑齐就先领着城主府的护卫到了。
见桑齐带着母亲的旨令,我和韩烁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安。
但此刻,也只能静观其变。
我跪在当首,韩烁和白芨随梓锐跪在我身后。
“城主令,玄虎城少城主韩烁魅惑三公主陈芊芊,偷盗龙骨,今着令取其肋骨一根,以正视听,以安民心。”
桑齐话音刚落,两旁护卫军纷纷拔出军刀,直指跪在地上的韩烁和白芨。
“取什么?肋骨?!”
我滕地一下站起来,质问道:“桑齐,我母亲呢?盗取龙骨乃我一人所为,为何要取韩烁的肋骨?”
桑齐一言不发,未回我话。
只是朝我微微福身算是作礼,然而眼睛却一直在盯着韩烁。
白芨冲动之下贸然起身,作势就要反抗。
“别动!”
周围护卫军一涌而上,将刀架在了他和韩烁的颈脖间。
桑齐眼疾手快,趁胸前空档,一甩手将两根金针准确地飞刺入两人胸口的天突穴。
韩烁只看我一眼,来不及开口,便抚着胸口倒地昏迷。
“韩烁!”
“少君!”白芨急急地呼出一声后,也瘫倒在地。
“白芨!”身后人惊呼。
我回头一看,连梓锐也都被护卫军给架了起来,不得动弹。
身旁的护卫军蠢蠢欲动,但或是察觉出我周身的凌冽之气,一个个面面相觑,踌躇不前。
我紧握双拳,身形未动,只是抬头看向廊下之人:
“桑齐,从前我只知你擅用金针刺穴为母亲养护凤体,倒不知还有这般用途!”
桑齐不疾不徐几步下了台阶,走到我跟前微微前倾着身子,压低了声音同我说道:
“三公主你盗取龙骨之事,如今城中的百姓和文武百官都已知晓。宗亲祠堂的管事核查后也久久纠缠着城主不肯罢休,非得要个交代。城主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计策,韩少君今日虽要受些苦楚,但可保你周全,这也是在当下最稳妥的法子了。”
“我盗取龙骨是为一己之私,韩烁在此之前并不知情!我只是拿龙骨与他交易,此事不能安到他头上!”
“三公主......”
桑齐明显还有后话,却被母亲的尊驾打断。
“城主驾到!”
此刻,我深知已不能再由着性子胡闹。
今日桑齐若没带护卫军前来,或许我还有机会偷偷将韩烁送出城。
但既然母亲默许了他此番行事,必定就不会给韩烁出逃的机会。
沉思间,韩烁已被人架上木枷,手脚也都被镣铐锁住,由几个护卫军分别牵制着。
他们此举是为保护母亲安全,我便也不出声阻止,只是紧抿着唇跪在她跟前。
“芊芊,今日你跪也没用。韩烁既喝了龙骨,坏了我花垣城的运势,我身为花垣城主,便要取他的一根骨头,以平民愤。”
我微微抬头,看着母亲道:“母亲,我不是为了韩烁向您下跪。而是龙骨乃我所盗,罪责在我。若说惩戒也该由我承担,为何要动韩烁?花垣与玄虎之间的安宁,您不要了吗?”
母亲听完我一番话这才偏头向我看来,凝视着我的双眼,神情微微一变。
她俯身朝我靠近,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地说:
“芊芊,此事如今既已闹得满城风雨,母亲身为一城之主就不能再视若无睹,否则难息民怨。你是我最疼爱的小公主,此罪母亲又怎舍得让你来扛?你放心,动手的都是我手下的老医官,不会要了韩烁的性命。”
见母亲已打定主意,我身子往后仰,恳求道:“母亲,不要!韩烁睚眦必报,今日若取他肋骨,来日他登上玄虎城主之位定会加倍奉还,于花垣而言岂非灭顶之灾!”
母亲伸出手,轻抚上我的头:
“傻孩子,你当韩烁取下肋骨后,还能回到玄虎城继任城主?”
“母亲?!”我愕然地看着母亲。
“芊芊,母亲替你细细想过了。龙骨之事此刻翻出来对你倒也不算是件坏事,趁着如今韩烁对你尚有几分深情,由他代你受过、揭过此事当是最好。
你既不愿做花垣城的少城主,又不肯去做玄虎的城主夫人,那就将韩烁圈在身边吧,于玄虎而言也是个牵制。若有一日实在厌弃了,往后就当条狗养起来便是了。”
母亲说完不顾还在愣神的我,收回了手,挺直身子朝庭院中的人吩咐道:
“来人,将韩烁的一根肋骨取下。”
“是!”
众人高声应答的声音,将我从纷乱的神思中拉回现实。
我骤然站起来,转身跨出两步,脚下一踏,凭石阶借力凌空而起。
韩烁被护卫军拉直的锁链保持着站立,但双眼紧闭,仍是昏迷不醒的模样。
眼见两位女医官端着满是铍刀、铁镰和九针的盘子,已至他身前。
落地后,我大步流星上前,来不及多想已伸手握住了朝韩烁胸口而去的利刃。
“三公主!”
手执铍刀的女医官先是惊呼一声,随后见我掌间已滴出鲜血,忙松开手。
端着盘子的女官和她一起跌跌撞撞地退后几步,跪到地上。
“陈芊芊,你在干什么!”
廊下原本安坐的母亲,一掌拍在独椅上。
她素手一抬,指着我身后的韩烁,厉声道:“这韩烁不过就是个玄虎派来入赘的质子,我从小将你捧在手掌心里,今日你竟为他挡刀!”
我抬臂挡在韩烁身前,五指一展,铍刀便掉到地上,碰撞出尖锐的金属声。
“母亲,您明知韩烁心高气傲,取他一根肋骨便是将他变作废人,如此与杀了他又有何分别?”
母亲面色沉静,语气冰冷:“杀了更好!要不是他,你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吗?”
我思及七夕之事,想借此求得母亲心软,脱口而出:“母亲,七夕之夜,是韩烁......”
“芊芊!”
母亲打断我的后话,幽幽说道:
“你当真以为母亲对危险浑然不觉?若非七夕夜韩烁做出了正确的抉择,我今日带来的也就不会是医官了。”
我身形一晃,险些站不稳,一时心凉如水。
原来...原来母亲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既然,母亲你什么都清楚。那也该告诉百姓,告诉文武百官,龙骨是我所盗,也是我逼着韩烁喝下,更是为了达成我陈芊芊的一己之私,与旁人无涉!”
母亲听我将此事内情公之于众,怒气再起,吼道:“把陈芊芊给我拉开!”
我往韩烁身前再移一步,蹙眉咬唇,冷冷地瞪视着周围跃跃欲试的护卫军。
“住手!”
裴恒清朗的声音如金玉掷地,在身后乍然响起。
护卫军首领转头看了看母亲,见她未发一言,便将手一抬撤开了周围严阵以待的军士。
一回头,便望进那双熟悉的眼波。
我似破茧之蝶,大喜过望。
“裴恒!”
他一身月白色轻衫,手里拿着个卷轴,在阳光下周身萦绕着一圈光晕。
听我唤他之名,裴恒唇角微扬,与我四目相对,浅浅一笑。
即是那一笑,令我纵然身处荆棘,也倍感心安。
随即他抬头看向母亲,垂眸敛去面上笑意,神色肃穆地一步步走到我身前几步开外。
突然,裴恒双腿一曲,跪地伏拜。
“裴恒?!”
我惊疑地叫出声,他却置若罔闻。
此时裴恒背对着我,垂首跪在地上,腰背挺拔如竹。
只见他双臂托起卷轴,缓缓举过头顶,高声道:
“城主明鉴,微臣已查明,许氏一族私自采矿,研制炸药,与玄虎以利益交易,勾结敌军。且于围猎大会中,带入玄虎杀手,暗杀三公主,意图不轨。卷轴详录,请城主过目。”
母亲下巴轻抬,桑齐便心领神会下了台阶,疾步前来取走裴恒手中的卷轴,送到母亲手中。
我被裴恒这番话惊得说不出话,但在心下细细一咂摸,也就解了之前的疑惑:
原来要杀我的,果真还是许慕白。
原来七夕夜城中埋伏的炸药,竟是出自许氏之手!
谁能想到多年前的花垣首富,如今居然沦落到与玄虎勾结,谋逆图财。
我抬头望向母亲,想从她脸上分辨出一丝惊讶,却因距离遥远未能如愿。
母亲面无表情地看完卷轴,合上后转手交给桑齐。随后静静地看着庭院中跪着的裴恒,似乎在等着他的后话。
果然,裴恒默了片刻后,再伏一拜。
“许氏一族三代宗亲皆已由裴府府兵押送慎刑司,只是...只是主使许慕白中途被人救走,未能将人带回……臣,有罪。”
“裴恒!”
我看不见裴恒的表情,但他最后三个字令我心惊,下意识便呼喊出声。
母亲抬眸看我一眼,旋即将视线落到距我几步之遥的男子身上:
“裴恒,此事虽是你自作主张,但办得也还算利落。只是这许慕白不论怎么说都是你的父亲,你若想要摘掉裴府与此谋逆之案间的关系,便该亲自将他捉回来。”
母亲的声音淡淡的,却威严十足。
裴恒拱手一礼,垂头应道:“是,罪臣领旨。”
“这样吧,你既是有罪之身,那我今日便也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母亲抬手一指,点到了韩烁头上:
“芊芊既然不肯让医官取他肋骨,便由裴司学你来代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