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七夕已过去几日,但裴恒依然没有消息。
二姐来信说孟过归降,她已带着孟过班师回城,而林溪午将驻留威猛山。
信中二姐再次提及韩烁那支隐卫,对其忌惮不已,要我早做决断。
但我却悬而未决。
七夕夜,我从韩烁口中知道了玄虎夜袭安排的前因后果。
原来玄虎得知他心疾痊愈,早前便捎来密信欲与其商议里应外合的攻城计划。
韩烁有所犹豫,久未回信。
因此使团提前来访,为的便是催促他安排七夕夜袭之事。
只是玄虎这封密信被苏子婴神不知鬼不觉地盗取,还打着我的名号将此密信与一封告发我包庇韩烁谋逆的信一并加急送给了二姐。
本来此举既可报复韩烁,也能将我连坐,于苏子婴而言倒算是步好棋。
可偏偏,他料错了二姐之心。
而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韩烁将炸药偷换成了烟花,直接让他这番密告化为乌有。
只可惜在梓锐回府前,苏子婴就已趁机逃出了月璃府。
这几日的时间里,我以繁重的军务和忙于抓捕苏子婴为由,避免着与韩烁碰面。
一来是因七夕之夜我因鲁莽冲动对他欺骗利用,不知该何以为继。
二来是经此密信一事,我明白了玄虎的目标不止于龙骨,而是整个花垣城。
一时之间,我忽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七夕之夜下定的那番决心,也在这几日里反反复复地动摇,再难坚定。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令我疑惑。
虽然,七夕夜的那批炸药已被我统统查禁封存。
但入城护卫严密,这些暗中埋伏的炸药又究竟是从何而来?
此疑问,韩烁并未回答我。
巳时,月璃府书房。
“继续在城中各处搜寻,按当下这情形苏子婴应该也出不了城,他跑不远。”
“是!”副将听命抱拳。
她刚往后退两步,我翻开手中折子,想起一事又将她召回,问道:
“对了,今日林副将还未销假当值?”
“回司军,尚未。林副将告假已快十日。”
我挥挥手让副将离去,视线落回调查回禀的折子上。
上书:玄虎使团来访,随行物品的查验记录之职乃是由林七副将主掌。
林七?
我却是不信,她会因为对韩烁的小心思,就忘了自己是花垣城民?
“芊芊!”
愣神间,韩烁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白芨手里端着些水果,跟在他主子身后,一起进到书房。
“我瞧你早膳没用多少,要不要过来吃点水果?”
我将手中的折子合起来丢到一旁,起身绕出案桌走至桌边。
只见韩烁已经剥好一根香蕉,见我落座递了过来。
“芊芊,吃香蕉!”
我蹙了蹙眉,嫌弃地推开他的手,顺手从果盘里捉来一颗橙子。
“我打小不爱吃香蕉,是个水果都有皮有壳或有利刺。只这香蕉,虽然有皮但太容易扒,捏起来也是软绵绵的,好没骨气。要说味道吧,除了甜腻还是甜腻,吃来令人发闷。”
我一番话说得慢慢悠悠,直到手中的橙子皮已全剥光,一旁人也毫无反应。
偏头看向韩烁,他拉着一张脸明显不悦。
再看向立在一旁的白芨,却是憋得满脸通红。
主仆二人这般反应教我不明所以,吃下两瓣橙肉后,我无辜问道:“我说错什么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芨忍俊不禁,抱着肚子歪到一边。
韩烁将捧腹大笑的白芨赶出门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后才说:
“没事,我没猜中你的喜好罢了。”
我挑挑眉不置可否。
心下只道:不许他俩插手花垣城内之事才几日,就无聊到这种地步了?
韩烁自顾自倒了杯茶,状似无意地问起:“对了,听说还未抓到苏子婴?”
“没有。”
我往嘴里塞进两瓣橙肉,细细地嚼过,咽下后继续说:
“到如今我才发现,自己似乎从一开始就低估了苏子婴此人。”
“你之前提及,苏子婴是许慕白送来的?”
“是。”
说着,我又往嘴里塞进两瓣橙肉。
其实这一系列与苏子婴相关的事情发生后,我不是没有怀疑过许慕白将他送到我身边的意图。
但他再怎么说也是裴恒的父亲,我不愿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妄加猜测。
韩烁饮完一杯茶,手里摆弄着空瓷杯,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试探性地问道:
“那,需不需要让我的人出手帮忙?”
“你的人?”
我一愣,看向他:“你是指,那支隐卫?”
韩烁唇角一勾,点了下头。
“七夕夜你可答应过我,不再在花垣城内随意动用那支隐卫插手城中内务!”
“我不插手,但不代表你也不能调用啊。”
见我神情不解,韩烁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拿在手中,嘴角仍是微微上扬着,说:
“这是可以号令隐卫的令牌。”
我心头一震,惊疑的目光从那块黑色令牌转移到他脸上。
“韩烁,你这是要把令牌交给我?”
韩烁将令牌搁到我身前的桌面上,正色道:
“这几日我想过了,就算芊芊你信任我,待你二姐回城后也必然不会放心我手中那支隐卫的势力。
若我还想安稳地待在你身边,将这支隐卫交到你手里才是最妥当的法子。”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更何况,如今你手上的护城军连个苏子婴都抓不到,除了我的隐卫之外,你还有何人可用?”
闻言我眉心紧蹙,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说护城军中,有人在帮助苏子婴藏匿?
“韩烁,你是在暗示我什么?还是,你知道些什么?”
“芊芊,你是当局者迷。等你抓到苏子婴,自然能审个水落石出。”
不知为何,韩烁此话令我心底陡然生出一股不安。
视线落到那块有着“虎”字样的黑色令牌上,我紧抿了抿唇,深深地换了口气,开口道:
“韩烁,其实......”
“芊芊,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韩烁忽然抢过我的话头。
他伸手拉起我有些僵硬的手腕,将我指间最后两瓣橙肉喂进了他自己口中,接着说:
“是,我把这支隐卫交给你的确存有私心。我只是怕单凭一颗真心,敌不过裴府公子的多年相伴。”
听他提及裴恒,我心下愈加坚定。
我缓缓地抽回手腕,拿起桌上那块令牌递过去:
“韩烁,你的令牌我不能收。”
韩烁一动不动,目光从我脸上流转到递过去的令牌上,闭口不言。
我垂头咬了咬唇,继续说:
“还有,我不想再骗你了,七夕之夜我说让你给我时间只是托词,其实我不过是想要利用你,除去那支玄虎隐卫。”
“那此刻,你又因何反悔?”
抬头去看,只见韩烁沉静的一张脸上毫无惊讶之色,说话时只抬手往自己杯中添茶水。
“因为我想通了,不愿利用欺骗感情来达到目的。”我不愿自己,活成第二个许慕白。
“即便是在当下,玄虎军挥师南下便可掌控花垣的时候?”
韩烁不动声色地呷一口茶,语调一沉:
“芊芊,我原以为你会更看重花垣城的安危。”
我咽下一口唾沫,定了定心神,回答他:
“七夕夜我也曾如是想过,但这几日我反复琢磨了,花垣城终究不是我一个人的城。
若要与玄虎作战,我自当身先士卒,但不该用连自己都觉得卑鄙的手段来守护它,这里本是我最喜欢的乐土。
更何况,我也不该糟蹋你的感情。”
韩烁轻蔑冷哼一声,看向我的眼眸幽黑深邃:
“说得冠冕堂皇,恐怕你心底里最不愿糟蹋的是对裴恒的感情吧?”
“是,也不是。”
我眉毛一挑,将令牌塞回他手里:
“打小我母亲便只教我随心而活,率性而为。所以舍己为公、杀身成仁那一套我委实做不来,也做不到。
我不过是花垣城里那个为所欲为的三公主,从来都不是百姓的救世主。
至于裴恒,我陈芊芊原本就已一事无成了,若连对他的那点初心都被自己毁掉,往后又何谈与他并肩?”
“你如此坦诚……”
韩烁垂头盯着手中令牌,说话时连眼皮都没抬:“我倒宁可你像七夕之夜,拿虚情假意骗骗我也好。”
我摇摇头,道:“韩烁,你不是一个容得下欺骗的人。而我,也不忍心欺骗你。”
“为何?”
“因为我拿你当朋友。”
我咧咧嘴,无奈道:
“我知道玄虎和花垣向来敌对,你我立场也不同,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发现其实你我之间是可以做朋友的。
玄虎与花垣也从无国恨家仇,乌石矿产若能实现交易,两城为何不能和平共处?”
韩烁将手中令牌收回怀里,默了片刻才说:
“那你可知,我不甘心与你只是朋友。”
“我能理解。”
视线落到果盘中的梅子上,我蓦然忆起初见裴恒的那一刻:
“但让我陈芊芊第一眼就心动的人,此生我也不会甘心与他一味错过。”
“你的心里,就半点不曾有过我?”
“不曾。”
我垂眸眨眨眼,偏头看向韩烁,只见他的眼角微红,面如寒冰。
“也许我曾经做了一些让你有所误会的事,但韩烁你当清楚,对待感情我陈芊芊向来不拖泥带水,也从不讳言。我若喜欢一个人,必要叫他早早知晓我的心意,不会任他猜测。”
“呵…”韩烁嗤笑一声,垂首冷冷道:“如此说来,往日种种,不过是韩某一厢情愿。”
“韩烁,我不是你的良人。我想讨得欢心的那个人,我已耗费十余载等他,你当明白我此心不渝。”
“芊芊……”
韩烁还欲再说些什么,却忽闻门外梓锐慌张的呐喊声由远及近:
“三公主!不好了!三公主!”
梓锐跑到书房外见着白芨先是一愣,推门而入见韩烁也在,张了张嘴巴,又皱着眉头闭上了。
我疑惑地问:“梓锐,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什么,出事儿了……”
见我有些不耐烦,梓锐瞥一眼韩烁,跺跺脚一股脑全倒出来:
“三公主您不是让我在裴府外猫着嘛,我见到裴司学回来了就想着回来禀报。
但是在回来的路上,我发现大街上的人都在传阅字报,抢来一看,原来上面写的是您偷盗龙骨之事…现在几乎全城百姓都知道了…您被揭发了…”
我猛然起身,来不及细思其他,此刻只担心裴恒得知此事后会作何感想。
“应该是苏子婴搞的鬼。”
韩烁略一思忖,站起来朝我道:
“芊芊,此事因我而起,就让我去给城主一个交代吧。”
“不必,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我之间交易既成,就没有过河拆桥这一说。”
说完我垂眸沉思片刻,走回案桌前提笔疾书一封信,叠好后放入信封中,再在信封外落下两个字。
“休书?!”
韩烁看着我递过去的信函不肯接手,抬眸瞪着我,问:
“芊芊,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将手中信函往他怀里一推:
“韩烁,你的心疾已然痊愈,此时最好带着这封信离开花垣。我答应的乌石矿通商自会办到,只希望你答应的一年之期、按兵不动也能守信!”
韩烁闻言抬手抓住我的手臂,往他身边一拉,眉心紧锁:
“那你呢?”
见他仍不肯收信,我顺势将其塞入他腰间,回道:
“母亲对我自小宠溺,不过区区一根龙骨,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你不能再呆在花垣。”
韩烁执拗:“就算我呆在花垣,也无人能动得了我!”
“你太小看我母亲!”
说完这句,我已不欲再与他多做口舌之争,一面将他往门外推,一面吩咐门外之人:
“白芨,赶紧收拾收拾,带你家少君上路。”
然而韩烁还未来得及开口阻止,府门前守门的小厮已匆匆跑来禀报:
“三公主,城主的尊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