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两难】

次日，我睡到了日上三竿。

洗漱更衣时，脑子里仍在咂摸着昨夜思而无解的三个问题：

一，韩烁是否非杀不可？

二，杀了韩烁，若战事再起，如何应对？

三，韩烁一死，与玄虎城之间必成国仇家恨世代纠缠下去，两城百姓将再无宁日......

此事，还是要先与二姐好好商议才行。

小厮刚为我换过药、包扎好手上的伤口，梓锐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三公主！三公主！”他跑得气喘吁吁，来不及歇气，忙向我禀报：

“二郡主，二郡主文试和策论都是魁首，刚在城主府得了城主亲自任命的少城主！”

“太好了！”

我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朝梓锐展眉一挑，笑道：“梓锐，走，咱们收钱去！”

谁也没预料到，在韩烁押了重注在我身上后， 买二姐成为少城主的赔率大大提高。因此从清风茶楼出来，梓锐就驾着马车先行回了月璃府。

只因此时带着几箱银子，实在不好在外招摇。

梓锐回去后我又逛了好几个铺子，采买了不少少城主规格的贺礼，遣人送去星梓府。

随后又物色买下好些长姐爱吃爱用的养身之物，原打算命人送去日昇府，转念一想又放弃了此计划，空手朝宗学堂而去。

“苏沐！”

我在宗学堂院子里恰好遇到要找的人，赶忙上前叫住他。

苏沐一回身，见我双手缠着纱布，嗔怪道：“三公主还受着伤，怎地出府了？裴司学去了城主府，怕是没这么快回来。”

“我不找裴恒，手上这小伤而已，再过两日就能全好了！”我边说边朝他微微福身，笑着说：“说起来我还未曾谢过你，昨日若不是你帮我拦着裴恒，我哪有机会跟林七厘清前尘旧账啊！”

“你别谢我...”苏沐侧身错开躲过我的福礼，斜着眼瞪我，“若我早知你是为去挨林七小 姐的鞭打，我可不会帮你！”

我努努嘴，笑着哄他道：“过去了，都过去了啊！我今儿来寻你啊，是来找你帮忙的！”

“又帮忙？”苏沐神色狐疑地看着我，抿了抿唇，厉声道，“那你得把事儿说清楚了，若又是像昨日那样的忙，可恕苏某不愿相帮！”

一向看惯了苏沐对我和颜悦色、万种柔情的样子，今日这气势十足的模样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我试探性地先提出前半句话：“你放心，就是帮我把采买的药材物品送去日昇府......”

“日昇府？”苏沐闻言转过身来，忙凝眉正色地问我，“大郡主怎么了？”

“长姐前些日子忙于备考，听梓年说因神思过度，身子有些虚弱。昨日我受伤之事，又惹她生了气，所以我这才特地来请你帮我送些东西去给她，顺道替我说说好话。”

“就这个？那倒不是什么难事，三公主既有不便，我替你走一趟就是了。”

我见苏沐如此爽快便应下，这才将堵在喉头的后半句话娓娓道来：

“其实，还有件事儿。之前我送了一本有助于腿脚复健的画册给长姐，本该日日不落、勤加练习。

奈何梓年身兼数职，忙于府内琐事，倒将我吩咐的这件大事给搁置下了。你也知道，我长姐从不愿苛责下人，因此这件事儿也就这么一直耽误着......”

“三公主是想让我去日昇府，陪着大郡主做复健？”

我粲然一笑，挑眉点点头。

苏沐蹙眉沉思片刻，旋即拱手朝我作礼，回道：

“小人得此机会能为悬壶济世的大郡主尽一份力，不胜荣幸。苏某定不负三公主所托，必尽心尽力督促大郡主日日复健。”

“那就太好了！”我眼眸一转，提醒他道，“不过苏沐，我得提醒你，长姐能不能同意由你陪她复健，我也不能担保。而且，长姐双腿之疾年深日久，复健之事非一日之功。你今日若应承下此事，可不许半途而废！”

“苏沐既答应了三公主，就有信心能办成此事。至于时日长短，对苏某一介闲人来说，倒是无妨。”

语罢，我便开心地带着苏沐前往方才的铺子里去取东西。

随后他领着送货的人一道去了日昇府，我则安心转头往星梓府而去。

到了星梓府，二姐正在房里更换吉服，苏子婴便将我领进书房等候。

苏子婴为我奉上茶水后便带上门出去了，片刻未在我眼前停留。

我虽想从他口中打探打探他与韩烁之间的关联，不过今日既是二姐的册封大喜，想来他们底下人也该是忙得团团转，便也就未加阻拦，容他忙去。

我干坐着等得无聊，便起身在二姐的书房里漫无目的地瞎转悠，东瞧瞧，西看看。

二姐的书房自是兵书居多，管理之策也不少，每本几乎都做了详细注解，看得出用功颇深。

我绕到书案前，瞥见桌上放着好几个竹筒，其中一个还未拆封，想来该是军务。

原本我不该窥探，奈何见那个火漆竹筒做得小巧精致，甚为好看，一时心痒难耐。

我拿在手上端详一番，又取来另一个已经拆开的竹筒作比对，这才发现已经拆开的竹筒里居然还留着传递的信笺。

我避着手上的伤口，轻轻取出里面的信笺来看。

上书：“少主恭安，穆闻钟幽禁数月仍不肯言，杀否？”

落款处的印章，是玄虎徽记。

看来，这是二姐所拦截到的玄虎密探传递给韩烁的信笺。

只是，这上面所说的穆闻钟又是何人？

我又拿起两个拆开过的竹筒，取出信笺，展开过目：

“少主恭安，如主所料，已查明沣水坳之事确与穆闻钟牵连甚广。”

“少主恭安，穆闻钟的花垣旧主确乃二郡主无疑，少君英明。”

沣水坳之事？难不成说的是......

“芊芊！”

二姐推门而入，见我手拿竹筒站在桌案前，忙回身关上了房门。

加紧几步走到我身边，问：“你都看到了？”

“二姐，穆闻钟是谁？”我对此人颇为好奇。

“他...他是我在玄虎安插的暗探之一，原本已位高权重，后因故身份泄露，现已被韩烁擒拿，幽禁在玄虎城内。”

我联想到二姐救我时玄虎帅帐的莫名大火，又思及信笺上提及的沣水坳之事，揣测道：

“是不是因为救我，这个穆闻钟才暴露了身份？那，可有安排人前去援救？”

二姐没有否认，只是避开我的视线转头将桌上的信笺一一收起来，又接过我手中的竹筒，尽数收入一个小匣子里。

“已经安排过两次施救，不仅扑了空，反而折损了十余个原本潜藏得很深的探子。”

回身见我眉宇隐忧，二姐一手拍上我的肩头，安慰道：

“芊芊，你别担心，此事我已有计划。左右不过这几日，便会有大臣上书奏请母亲派兵前往威猛山剿匪，届时我会借少城主之名前去剿匪，寻机暗中亲自去一趟玄虎城。”

“你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不行，我要随你一起去！”

话脱口而出，然而思及裴恒和府中的韩烁，我又犹豫了：韩烁如今对裴恒起了杀心，我又如何能安心出城？

“芊芊，我此行不仅是为查探穆闻钟所困之处，更多是想要暗中探探玄虎城内的虚实。从你之前告诉我的信息和以往的探报来看，玄虎城内也许真不如表面平静，若果真是各方力量暗中争夺的状态，于花垣而言倒是好事。”

二姐微抿唇角，继续说：“芊芊，你不能随我一同去，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要替我看好韩烁，守好花垣城，更要照顾好母亲和长姐！”

我垂头长长地泄口气，深知二姐所言有理，只奈何自己分身乏术。

眼角瞥见二姐的吉服花纹，我抬头重新打量她一番，赞叹道：“二姐今日绝美！”

二姐朝我一笑，来不及开口再多说些什么，门外梓竹的催促声就已响起。

星梓府门前，我目送二姐上了游街的花车。

缓缓驶远的花车，让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个记忆深处的男子。

若林溪午还在，今日应当是他陪坐在二姐身边，执她之手，笑看风云。

我抬头望了望天，只见晴空万里，碧澄如洗。

回到月璃府，梓锐说已为我备好午膳，我回房梳洗一番，便前往花厅用膳。

我一脚跨进花厅，见梓锐和白芨都候在韩烁身后。

一边走向坐惯了的位置，我一边朝旁座的韩烁问道：“少君怎么在这儿，你不是一向只在自己房里用膳吗？”

“听说今日三公主所获颇丰，特来祝贺。”

落座在他身旁，我明白他所言意指茶楼赌注。既然是他花了重金让我得了渔翁之利，此刻也的确不好撵人出门。

我朝回到我身后的梓锐吩咐一句：“梓锐，给少君添副碗筷。”

想要对韩烁动手的事，我今日终究没能同二姐开口。

毕竟她的人被捏在韩烁手里，也不会同意我此时动手。

二姐不同意，此事就不能成行，否则玄虎少君贸然而死，护城军却毫无准备，怕是会引来大祸。

“芊芊怎么了？”

韩烁见我蹙眉沉思良久，夹起的鸡块停在我嘴边，问：“你在想什么？”

我斜着眼看他一瞬，偏脸躲开喂来的食物，语气不善地怼他：“食不言寝不语，少君还是自个儿好好用膳吧。”

韩烁闻言一笑，将鸡块放入我碗中，说：“得知我对你的心意，怎地还不开心了？”

“有什么可开心的？”垂眸看着碗中的鸡块，我淡淡道，“韩少君这块肉，我可没胃口。”

“三公主是想说，你不喜欢我？”韩烁脸上的笑意尽失，搁下了手中竹筷。

“花垣与玄虎向来对立，你我身份更是殊异。若少君能继续遵从盟约，我对你尚能够秉承着盟友之情、朋友之义。

但若你对我存有其他心思，就休怪我无情无义。相识以来，我深知少君乃是聪明人，你我之间隔山跨海，不是能并肩而行的同路人。”

“哼......”韩烁不怒反笑，“芊芊，你的口是心非我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了，你现在不过是看不清自己的心罢了。”

“我......”

“你对苏沐的怜爱也好，对裴恒的纠缠也罢，我只当你从前是少不更事。如今你我既已成夫妻，我又对你倾心相许......

芊芊，你是不是也该改一改这处处留情的不羁性子？

从前我未对你言明，也是因没看透自己的心意，但现在我既已明了，便不会再放任你与其他男子再生纠葛。”

一番话下来，我听得糊里糊涂，拧眉看着他，问：“韩烁，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你若说误会，便是误会吧。”韩烁手拾竹筷又夹起一块酥肉，抬手询问，“这个，吃吗？”

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我砸吧砸吧嘴，终究是点点头，吃下了酥肉。

“清风茶楼赔付的银两倒是不少，白芨可是帮着梓锐搬回来好几个大箱子。”

听韩烁提起银子，我抬手朝他行个抱拳礼：“多亏少君扳平赌注账面，我才有机会赢回这么多钱。不仅坏了少君好事，倒还教你破费了！”

“无妨，本就是替你筹划，你既果真不想做少城主，坏就坏了吧。”韩烁说得轻描淡写，“你本武艺超群，如今又有我护着，想来陈楚楚轻易也动不了你。”

我心下疑惑：他怎么总觉得二姐要害我？

正不解，韩烁夹起一块青菜又往我嘴里送，唇角带笑：“至于那些银两，能博你一笑就是输了又何妨？以我的资产，这些倒也还谈不上破费。”

我嘴里嚼着青菜，几口咽了下去，问：“你的资产？”

“嗯。”

思及文试的贿赂之事，我计上心头，漫不经心地说：“噢，少君是说你的嫁妆吧。”

“是聘礼！”

见韩烁果然上钩，我佯装不懂：“这不对吧，韩烁你从玄虎城带来的资产要说是嫁妆，我自然没什么好说。但你要说这是聘礼的话，是不是得给我？”

“说得对！”梓锐弯腰在我耳边赞同地说。

白芨闻言忙提醒：“少君！三思啊！”

韩烁搁下竹筷，饶有兴致地盯着我，语气暧昧：“芊芊，你这是想管我的钱？”

“哪有...”我错开他的目光，视线落到一桌子的菜色上，“我就是想同少君探讨清楚，这到底是聘礼，还是嫁妆？”

韩烁唇角一勾：“白芨，去把账本拿来。”

白芨紧皱着眉，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嘴上吃点儿亏就吃点亏吧，嫁妆就嫁妆吧......”。

我偏头看向韩烁，只见他使了个一个凌厉的眼色，白芨便不情不愿地出了花厅。

“只是芊芊...”韩烁回过头来，正好与我对视，“既然我把聘礼交给你了，你是不是也该改口唤我一声夫君？”

夫君？

我是为了牵制韩烁在花垣城里的行动才谋夺他手中钱财，谁料被他钻了空子，想借此将我一军。

“这个称呼太肤浅...”我朝韩烁敷衍一笑，点头道，“还是叫韩烁比较顺口。”

“好，倒也无妨，咱们来日方长。”

这话我听着耳熟，沉思一想：我从前对裴恒求而不得时，好像也这般安慰自己。

韩烁此人，如今是留也留不得，杀也杀不得......

精明如我陈芊芊，到底是怎么会给自己抢回来这么个烫手的山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