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8

八

　　“她傻得厉害，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掏心掏肺对那人好，也不想想人家是不是真的承她情。”

　　平儿冷哼一声，接着道：“非说自己有个夫君待她好的不得了，其实人家连她生辰都记不得，反而是她巴巴的将那人喜好习性都摸得一清二楚，每日早早就去书房里把茶水沏好。她母亲不待见她，她好容易攒的银钱都给姐姐做了新衣裳，自个儿却不舍得多买两个耳坠子，简直穷酸得不像个大小姐，不过是怕那人见了姐姐受委屈也跟着心疼罢了。”

　　“其实哪里会受委屈，两人一起做错了事受罚的只有她。她倒是傻呵呵的盼着她的小夫君能娶她，也知道不过是个妄想。要不怎么说命苦呢，她还没等着嫁人就碰上兵乱，你知道她母亲临死前说了什么？”

　　雪越下越大，平儿见面前季子息默然不语，于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般摇了摇头，“那女人竟然对官兵说可以用女儿换儿子一命。可怜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也倔得拿石头把自己脸划烂，可这有什么用呢？”

　　男子不可置信得睁大眼，垂在身侧不知何时已抖得厉害的手紧紧攥起来。

　　平儿讥讽地望着他，“她被人救起来的时候连哭也不会了，眼睛就那么张着，谁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后来才晓得原来她早被人救下过，可那年头，兵匪有什么区别？不过从一个魔窟掉到另一个地狱罢了。”

　　“后来她嫁了人，那户人家有泼天的富贵，就算当妾也当得无限风光。她以为她嫁的这个人真心待她好，不知人家只是相中了她一双眼睛，连分给她侍女都是为了监视她。不过她眼睛是真的漂亮，季公子，你说是不是？”

　　季子息如同被一头雪水从头浇到脚，从里到外都冷得打颤，他大口大口喘息，就快要站不稳。

　　分明不是这样。

　　那日有人走漏风声，说琅贵妃宫里藏了前朝余孽，侍卫将她的寝宫围得如同筑起一层铜墙铁壁。其实那些侍卫说的对。季太傅因誓不叛国，全府上下百余口人命被叛军烧了个干净。他忍辱负重那么多年，就是来复仇的，未料到竟能遇见她。

　　他骂她辱她讽刺她，用最恶的言语伤她，可只有他自己明白，得知她还活着以后他心底竟生出许多惊喜。

　　他厌恶极了这样的自己。

　　而她又一次亲手毁掉自己拼命藏起的这份欣喜。她将匕首交到他手上，“子息哥哥，我知道你是来杀皇帝的。但我如今过得很好，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求你不要毁了它。”

　　他握着匕首忽然笑起来，看啊，这就是他在心里记挂了五年的小姑娘，如今这般工于心计擅长自保。他骂她愚蠢懦弱自私自利，终究还是用匕首抵在她脖子上以换出宫的马车与通行令牌。

　　没过多久，他听得了首辅因行贿被革与皇后宫里走水的消息，不日皇上立琅贵妃为新后。听闻那日典礼盛大隆重，新后姿容倾城。

　　现在他忽然明白，倘若她真的过得好，又怎么会在当初求自己带她离开？

　　天色渐暗，街道上行人寥寥，季子息嘶哑的声音尤为刺耳，“她在哪里?”

　　“她死了，死在当了皇后的头一日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