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那个年代

人内心的小邪恶，有的时候，只有自己知道。

　　有的时候，天知道。

　　再次收到关于梅阿姨的信息时，是参加她的葬礼。

　　那天我正在学校，破天荒的穿了件红色的大衣。得到消息后，我熬到了中午放学才赶去灵堂，许久未见的父亲早就在那，他轻减了不少。

　　我难以想象几天前还好生生站在我面前的温柔阿姨，怎么就突然的成为了躺在棺木里的一具遗体。

　　我曾在心中幻想过若是她成为我的母亲，家里也许会多点温暖。

　　我曾经暗暗可惜过，耍的那些小伎俩并没有成功。

　　“为什么会这样呢，人好端端的走在路上，怎么就会有车冲过来呢？”似乎是梅姨的母亲在白发人哭黑发人。

　　梅姨原本是规规矩矩的走在人行道上，一辆车失控撞了上来。

　　是场纯粹的意外。

　　但冉冉告诉我，若不是我的“误会”，让她回来解释，她也不会如此这般的躺在这里。

　　葬礼上的人都着黑色，我的一抹红似乎就是上天在指认，凶手就是她！

　　父亲将我带到灵堂外，他说，我的心意阿姨收到了，让我就站在这里，红色会冲撞回家的魂灵。

　　我呆呆的坐在台阶上，天有点下雨了，不知道能不能冲洗掉我一身的血腥。

　　我看到一抹魂魄，坐在我的身旁。

　　她说，我想知道的过去，她都告诉我。

　　她说她家境很贫穷，又是女生，所以被家人过寄给了我奶奶。

　　于是和我爸爸就成了兄妹。

　　在她心中的冉富，不是现在有着啤酒肚，脾气暴躁的中年男人，而是身体单薄，却有担当的青年。

　　他为了存钱让梅姨上学，会去大山里面的矿场当搬运工，几十斤几十斤的煤重重的压在身上，也没见叫过一声累。

　　那时的他是村里最有钱的孩子，只有他有活计。

　　每个月他拿了工钱，总会三呼五喝的请村里的孩子去吃面，唯有她的面里偷偷藏了肉。

　　一个孩子在矿场能赚多少钱啊，最终梅姨还是只能读完小学。

　　“冉哥以前好动，哪有心思学习，但我跟他说，他考上了中学，就可以回家教我，省钱又管用。”魂魄的声音淡淡的，还是听出怀恋的意味。

　　“所以，他考上了，然后回家教你？”我轻轻的发问，害怕一不注意，魂魄就散了。

　　魂魄点了点头，又像是陷入了回忆。

　　“后来我到了十六岁，亲生父母发现我长得还比较周正，想把我重新带回家，许个富贵点的人家。”声音淡的似乎要消失。

　　“父亲不同意对吧。”我皱着眉问到。

　　“你是不是很难想象，20几年前竟然还是这样的落后，我也是后来到了上海，才知道和我们小村庄是两个世界。”她看出我的疑惑。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她继续说到，“你的父亲确实不同意，但我们都长大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住在一起，是会被人议论纷纷的。即使他不同意，但他做不了主。”

　　“那个时候，你们互相喜欢吗？”我发问。

　　她摇了摇头，“我们是家人。”

　　后来，“下海”，“援边”这样的标语也拉到了小山村，梅姨心动了。

　　“我想要和他一起出去闯，去广东，去深圳或者去上海。”她的语气似乎有了波澜。

　　“但他拒绝了，是吗？”如果他没拒绝，也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害怕了，他是家中的老大，那个时候你叔叔还小，他怎么可以走。而且那个时候的广东，深圳，上海听起来是那么的陌生。”

　　她继续说到：“希望，就像你名字一样，你是冉家的希望。冉富，何尝不是带给冉家富贵的意思呢？我们农村人讲究的是脚踏实地，那些虚无的东西想都不敢想。”

　　“但是，你心动了不是吗？”我看着她问到。

　　“是。我不想那样的生活，我不想随随便便嫁给一个连共同话题都没有的人，我不想一分田三亩地就是我的全部。”她的语气开始激动。

　　“但是你应该没有钱吧。”我笃定道。

　　“你父亲给的，他虽然不赞同我的想法，但是他支持我。他是个能吃苦的人，那个时候他存了满满一罐的钱，就是那种农村装猪油的罐子，你应该见过。好大的一罐，他都给了我。他没有告诉过我，他是怎么存到的这么多钱。”她的脸上有了笑容。

　　我回忆到：“我也在老家阁楼见到过一个大的玻璃罐，里面也塞了一些钱，有几分的，还有几角的，甚至有几块的。奶奶告诉我，那是爸爸以前存下来的。”

　　她笑了：“他是属仓鼠的吧。”

　　“所以后来你走了，他留下来娶了我妈？”我猜测道。

　　“那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你爸你妈是相亲认识的，那时候你妈嫌你爸没工作。你爸又大男子主义，所以选择参军，想让你妈刮目相看。”

　　“我可没听说他当过兵。”我疑惑道。

　　“他要去当兵的那天，正好是我打算去上海的那天。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这个消息，直接从大卡车上跳了下来，脚也扭伤了，还一瘸一拐的跑到火车站来找我。”她的眼里开始泛起泪花。

　　“他跟你说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就是照顾好自己，钱不够了跟他说。”

　　“没说别的？”

　　“没有。”

　　“跑这么远就为了说这些。”

　　“谁知道他那么傻呢？”

　　“那后来，你们有联系吗？”

　　“有，只说近况，不谈其他。”

　　“能冒昧问一句，为什么不结婚。”我忐忑着问出，也许是帮父亲问。

　　她自嘲的笑了笑，“在压力那么大的城市，连自己都顾不上，哪有闲心想这些。”

　　也许…是为了等一个人吧。我想这样说，但我怕说出来玷污了这段关系。

　　我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那我爸妈是因为爱情走到了一起？”

　　“这我不知道，你得问他们。”她淡淡笑了笑。

　　“疼吗？”我指了指她的伤口，泪水混着雨水落了下来。

　　“一瞬间的事，不疼的。”她安慰我道。

　　“你真的死了吗？”我谨慎的问道。

　　“对啊，你摸摸我，我只是你的念想。”

　　我却情绪上涌，收不住：“梅姨，我其实生病了。我能看到一个女孩，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她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她叫冉冉。你的日子那么难过，你都挺过来了。我过得那么舒适，我却病了！”

　　“我不敢跟人说，我生病了。他们会像看怪物一样看我，妈妈会，爸爸会，我喜欢的那个男孩也会。”

　　皇帝有对驴耳朵，这样的秘密，不敢告诉别人，所以理发师对着树洞倾诉。我何尝不是那个理发师，这个秘密让我窒息，再不说出来，恐怕我会崩溃。

　　魂魄没有回答，她应该是消失了吧。

　　后来父亲告诉我，我那天在灵堂外，兴许是太过悲伤，雨也不知道躲一下，发了高烧。

　　我问父亲，就我一个人在那里吗？

　　父亲说，至始至终都是。

　　我看着他青色的胡渣，满眼写着的愧疚，瞬间明白梅姨说的两人的关系，真的是那么的纯粹。

　　也不顾母亲也站在卧室里，我告诉父亲，梅姨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我想，这样，他的心里会舒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