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红色公主裙女孩

比校园肢体暴力更严重的是校园冷暴力。它可以来源于老师漠视的一个眼神，它可以将这个眼神放大，让以“师者至上”为准则的孩子们充分解读，化身为“正义”的英雄。

　　我就是这场戏剧里的怪兽。

　　我是没有名字的某某，是花名册上挂掉的姓名。会突然消失的桌椅，出现在垃圾桶的课本，永远缺少我那张的试卷………都是英雄们对怪兽的一次次作战。

　　当然，也有正面战场作战的勇士。他们会化身龙马，卯足力气向我冲撞过来。

　　吴欣夸张的对我说道：“呀，我碰到了什么东西？咦，这不是小可怜吗？我倒说空气怎么这么浑浊了，这要哭的样子？受了多大委屈啊。”

　　另一个同学拉了拉她：“老师说过把她当空气，别搭理她。”

　　坐在旁边位置上的同学捏了捏鼻子：“想忽视都难，她身上有股味，让空气都浑浊了。不行，不行，我要出去透透气，要窒息死了。”

　　“什么味啊？”有人冲着我使劲的嗅了嗅鼻子。

　　吴欣插着腰抢答道：“穷酸味呗。来自下水沟新鲜的腐尸味。”

　　可惜他们的对手，是《巴黎圣母院》里那个丑陋胆怯的敲钟人。我努力的将头埋到胸前，背微微驮着，忍着撞击后的疼痛，默不吭声的离开。

　　身后的声音依旧没有放过我：“哎，挑战老师的大英雄，别走啊。给我们讲讲你妈是怎么样在校长枕边吹耳旁风让你进这个学校的，你爸是不是习惯了啊。”

　　有那么一刻的冲动，我想一拳揍过去，揪住那人的颈子说：“老娘是光明正大进来的，来，跟我去校长办公室，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或者咱们去教委。”

　　可那样做就不是冉希望了。冉希望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忍。

　　他们说的有一点没错，母亲为了让我进这个学校花了不少钱，走了不少关系。我，不能辜负她的努力。

　　但是真想，无声无息的消失啊。

　　我不敢将学校的遭遇告诉爸妈，我告诉他们那封短信老师应该没看到，老师们同学们对我都很好。我询问妈妈，能不能帮我买双鞋，我喜欢深色的鞋子，搭配校服好看一些。

　　但我猜，他们应该知道了我是匹诺曹。估计是我的长鼻子没藏不住。

　　“这老师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去一趟学校？冉富，你看看你干的什么好事。凭什么我去学校给那个老师道歉？她是老师，她就很厉害吗？我当初要不是跟着你下海，我现在也还是老师。”

　　“你小声点，孩子听到了。难道你还想让我去吗？那老师打电话过来的语气，隔着话筒我就想抽她，要是见面，你就去派出所提我吧。”

　　“冉富，我怎么会嫁给你这种人。你喝什么酒，乱发什么信息。我辛辛苦苦托关系才让她进的这个班，你做了什么？我跟你讲，我不会去，谁爱去谁去。我才拉不下脸跟那biao子养的道歉！”

　　“我让你小声点，你越说越起劲了是吧。你以为隔着一个门希望就不会听到了，希望没有让我们去，那我们就不去。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怎么处理。倒是你，你有空跟希望买买衣服啊，鞋子啊。别的孩子有的，我们一样也不能差。”

　　“你就是想用物质弥补你的愧疚吧，你怎么不去跟希望道道歉，万一她在学校受到了歧视什么之类的呢？”

　　“不就一封短信吗？至于吗？希望不是说了她很好吗？这只是一件小事，睡吧。她是个惹人喜欢的孩子。”

　　我躺在床上静静的听着客厅里的吵闹，泪水打湿了半边枕头。

　　我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就像打开了时光隧道，这些天的点点滴滴再次重新浮现。

　　白天我还可以假装不听，不看，可以将自己埋在尘埃里。到了晚上，记忆化为没有实体的恶魔，渗入耳朵，皮肤，脑海。

　　我那可怜的自尊。

　　白天的我不能哭，卡西莫多的眼泪在他们眼里也是丑恶的，让人耻笑的。

　　晚上的我不能哭，因为希望是个懂事的孩子。

　　就是这个“懂事的孩子”，将自己埋在被窝中抽泣还担心着发出的声音被听到。夜夜睁着眼睛到天明，第二天还能如常去学校。这估计就是怪兽的异于常人之处吧。孩子越来越沉默，没有人同她说话，她甚至快忘了该怎么发音。

　　就这样，终于一天，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那就死去吧。”

　　我想张口问她，她是谁？她在哪？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判我死刑？为什么这个世界就容不下一个渺小的我？

　　声音梗在嗓子，发不出来。

　　随后我看到了她。

　　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她盘坐在窗口，红色的公主裙在夜晚特别惹目。姣好的脸颊上还有没褪去的婴儿肥，分明还只是一个孩子。若是眼神不那么冰冷，算得上是人畜无害。

　　我好奇过这声音的主人，但当她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是很害怕。我有那么一刻的冲动，想要打开门，告诉父母，房间里多了一个奇怪的人。

　　不，不能。若是他们知道，估计得伤心，他们懂事的女儿，病了。

　　“你是死神吗？”我想问她，却始终没问。

　　她就坐在窗台，冷冷的看着我，不说话。

　　我也静静的看着她，没有任何想法。

　　终于，她开了口：“睡吧，万一醒不来了，就可以不用担心明天了。”

　　嗯…

　　“我们是朋友吗？”

　　“是。”

　　夜晚很平静，没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