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_中流击水】
第五章_月光
——天鹰国 断魂沼——
已是深夜，燕儿正坐在溪边发呆。
从她上次头痛发作算起，已有一多个月。
那些记忆碎片对她的折磨戛然而止。恢复记忆的迹象，也不再出现过。
她呆看着手里攥着的一朵小花，不知在想什么。
白发少女走到她身后停下:
“这么晚了，还不想回洞里休息吗？”
燕儿摇了摇头:
“我还不太想睡……姐姐想睡的话就先去睡吧。”
夜间的断魂沼是很危险的，许多毒虫猛兽会在夜间到处出没。
然而，燕儿已经今非昔比了。跟随白发少女生活的这段时间内，她熟练掌握了许多本领。
这样说也毫不过分: 她已经从一个弱小求生者、成长为一名强大的“猎人”。
即便没有白发少女在身边，燕儿也完全能应对“断魂沼”里可能出现的各种危险。
白发少女在燕儿身边坐下，笑着对她说:
“没你在旁边，姐姐可睡不着。陪你坐一会儿吧。”
“说的我好像姐姐的抱枕一样…”
白发少女噗的一下笑了出来，燕儿也跟着笑起来。
之后，两人并排坐着、安静地看着小溪里的流水。
“你在想什么？”
几分钟后，白发少女问道。
燕儿将头倚在白发少女肩上:
“姐姐，我开始觉得，这里的生活有些单调了。
初到‘断魂沼’的我，我什么都不懂。后来，我跟着姐姐，每天都在学习新的本领、每天都在探索这里的一切。
可现在，姐姐没有什么能够教我的了，我对这里的一切也变得熟悉，每天的生活也变成了单纯的重复……”
她向白发少女倾诉着内心，白发少女也静静地倾听着。
燕儿的感受是真实的。“断魂沼”内的世界太小了……
白发少女沉默了一会，微笑着说:
“呐，燕儿，你想看月亮吗？”
“诶？……月亮？”
燕儿被问懵了，重新坐直了身子。
“对，月亮。真是巧得很，现在刚好是那个时间呢。”
白发少女说道。
“我没明白姐姐的意思……”
燕儿说。
因为半空有毒雾的遮挡，别说太阳和月亮，连天空都是看不到的。
“你跟我来。”
白发少女笑着说。
两人走了十几分钟，来到了一个洞口。
燕儿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洞穴一开始是向下延伸的，两人通过藤蔓从洞口降至底部，之后便是平路。
两人举着荧光植物沿着洞穴向深处移动。
走了不久，洞内竟逐渐有了亮光。那不是任何一种荧光植物所发出的光亮。那是略显白色的、令人内心舒缓的光。
再向前走了几十步，两人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地方。地面被白光照出了一大片圆形轮廓的区域。
很明显，光源在这里的正上方。
燕儿跟随白发少女的目光，向光源看去。
她被眼中的景象所震惊:
视线的尽头，有一片夜空；这片夜空中央，有一轮明月。
像一口天然的深井一般，两人现在的位置便是井底，通过向上延伸几百米漆黑的岩壁，连接着井口处的夜空。
“是上弦月呢。”
白发少女仰着头，用轻快的语气说。
燕儿一脸疑惑地看向她:
“姐姐，这是……？”
“在你来到‘断魂沼’前不久，我发现了这个地方。整个‘断魂沼’中，只有这里，在深夜时毒雾会消散。”
话说到这里，白发少女找了一块石头坐下:
“难得今天这里能看到月亮，一起坐下赏月吧～”
白发少女露出温柔的笑容。
那是个令人无法拒绝的笑容。燕儿走到她身边坐下，和她一起仰头看着那轮渺小的新月、那片狭窄的夜空。
“姐姐，”
燕儿突然开口，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呢，这个地方。”
白发少女沉默了一会，回答她道:
“原因有两个。第一，现在这上面虽没有毒雾、也确实能通到外面，但如你所见，这个高度，少说也有两三百米，加之岩壁太过光滑，我们是不可能上得去的。也就是‘可望而不可及’。”
燕儿点了点头。
“第二，”
在此处停顿了几秒，白发少女继续说道:
“这里白天和其他地方是一样的，同样会被毒雾封住，只有夜晚是特别的。而出于个人原因，我讨厌看到夜空。”
燕儿有些意外，在昏暗的“断魂沼”中生活了两年之久的白发少女，竟会讨厌夜空。
尽管这个“讨厌”是如此的不合理。
“‘个人原因’啊……”
燕儿听到这四个字，没有追问下去。
一直以来，每当牵扯到白发少女的过去，燕儿都不会继续追问。
“如果姐姐想让我知道的话，会主动告诉我的。”燕儿一直这样想。
在这“断魂沼”中，两人仅有彼此而已。
白发少女，毫不犹豫地接纳了没有“过去”的自己。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在意她的“过去”呢。
现在的她，是自己尊敬、自己向往、自己所爱的人，这就足够了。
燕儿一直这么认为。
“那，为什么现在又要带我来这里呢。”
燕儿问道。
“因为…想让你看些……新的东西……想让你开心……”
白发少女说着，被月光照亮的脸颊上泛起红晕。
燕儿的心，又一次为她悸动了。
白发少女带自己来到这里，只是因为自己不经意间的一句“觉得生活有些单调”。
尽管这里有她厌恶的夜空。
燕儿突然一把拉住白发少女的手，就要离开。
“诶？怎么了，燕儿……”
“姐姐真是太傻了。会让姐姐觉得讨厌的东西，也不会让燕儿开心！”
燕儿抬高了音量，一副似生气非生气的样子，说道。
白发少女注视着燕儿、惊愕的神情定格了许久。
之后，她笑了。
“燕儿也是个容易动情的人呢。”
她这样感慨道。
“啊，那个……对不起，姐姐……”燕儿道歉说。
“和我弟弟一样。”
“诶？”
听到这句话，燕儿僵住了。
白发少女有个弟弟。这是燕儿知道的第一条、有关白发少女身世的信息，而且，是被她主动告知的。
“来到‘断魂沼’之前，我一直和弟弟两个人生活。”
白发少女继续讲述道，
“双亲在十年前便离开了人世，没有留下任何财产给我和弟弟。
年幼的弟弟尚没有自理能力。于是，年仅九岁的我，只能带着弟弟四处流浪、拼了命地活下去……
后来，无处可去的我们，只有来到山林之中。
一定是被双亲的在天之灵所保佑，本应该很快就被猛禽猎杀的我们，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原因是，那时的我，轻松地熟练掌握了各项生存技能，凭借父亲生前对我的培养、和母亲留给我的‘活下去’的信念……
我和弟弟就这么地、一直在群山和森林之中生活。”
燕儿认真倾听着白发少女说出的每一个字。
“可我毕竟只是个小孩子，生存的压力在我身上逐渐积累。
在我即将崩溃之时，我看到了弟弟的成长。他开始跟我学习生存技能，开始替我分担了许多。
我和弟弟的之间，从我单方面地保护他、变成了我们姐弟相依为命的关系。”
说到这里，白发少女仰起头，看向那片夜空:
“那些年，每天晚上，我和弟弟都会一起躺在草地上、对着夜空，看月亮、数星星……
数星星的时候，弟弟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在星空中寻找‘北斗七星’。每次那么做时，他的笑容都会无比灿烂。
看月亮的时候，弟弟总是会伸手去抓，‘总有一天，我要带着姐姐在月亮上住下’，说着这样傻傻的话。
他还说过，到那时候，‘姐姐做嫦娥，我做姐姐的玉兔’这样的话呢。
哦，对了，他会这么说，是因为我总喜欢叫他‘兔子’。因为弟弟属兔，还和兔子一样，有白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眼睛。”
白发少女一边讲述着回忆，脸上洋溢出幸福的微笑。
“既然这样，姐姐应该热爱夜空才对啊，为什么说‘讨厌夜空’呢？又是因为什么，和弟弟分开了呢？”
燕儿不解地问道。
白发少女的笑容消失，转而露出悲伤。
“和弟弟生活了七年后，机缘巧合下，我们接连结识了一些与我们一样无家可归的人，一起相依为命。”
白发少女讲述道，
“也是从那时起，逐渐地，弟弟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们结识的人中，有一个人的本领十分强大。他那身强大的本领，深深地吸引了我弟弟。
弟弟逐渐和那人走得很近、和他交谈得很多。
慢慢地，受那个人的影响，弟弟的性格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不再是那个纯真的他、也不再像从前和我那么亲近了。
我虽然感到不悦，却也不想干涉他自己的想法，于是便隐忍不言。
我真的很后悔，没有尽早和他谈心。
后来，一切都晚了，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在那之后，我和弟弟进行了一次正面交谈，把我想说的全部说了出来。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要劝他回头。
可是……可是……
弟弟给我的回答，让我明白了: 他已经彻底地放弃了和我一起过安静、和平生活的想法。
我们姐弟的羁绊，从那一刻起，断开了……”
白发少女说着，流下了眼泪。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认同他选择的道路，但我又无法阻止他。
于是，我选择了离开他。
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痛苦的抉择……
这个选择，带给了我持久不散的痛苦。
那些和弟弟生活的美好回忆、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共同看过的夜空，都变成了痛苦的源泉……
我选择了逃避。
‘断魂沼’，一个与外面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一个看不到外面世界的地方，对我来说，自然成了世外桃源。”
燕儿终于知晓了，白发少女的过去。
她从前并不是孤单一人。自己的突然降临，让她了摆脱孤单一人的状态。
自己的陪伴，为她填补了内心中“家人”的空缺。但在照顾自己时，一定也勾起了、她一直想忘却的旧时的回忆吧……
燕儿开始觉得，突然来到“断魂沼”、什么责任也没能背负的自己，是有罪的……
燕儿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白发少女注意到了她愧疚的神情。
“燕儿……可不是我弟弟的替代品哦。”
她说道。
“诶？”燕儿有些意外，猛地抬起头。
“在我心里，燕儿就是燕儿，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燕儿。
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罪恶感，燕儿。”
白发少女说着，伸手抚摸燕儿的脸颊。
看着白发少女两条泪痕下的笑容，燕儿也露出微笑。
“姐姐不需要逃避。我会用自己和姐姐一起生活的时光，填满姐姐的记忆，把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全部挤出去！
今后也请多关照，姐姐。”
“嗯，我也是，请多关照。”
两人在皎洁的月光下紧紧相拥。
就在拥抱过后，月光突然黯淡下来。两人仰头看去，只见毒雾在半空慢慢汇聚，最终，将月亮和承载它的那片夜空完全遮挡。
白发少女轻叹一口气:
“时间到了呢。”
看着这一幕，燕儿突然心生疑问。
“姐姐，你当初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嗯？就是从我们进来的那个洞口啊。”
“不不不，”
燕儿摇了摇头，
“姐姐是怎么来到‘断魂沼’的？”
这个疑问很早便存在了，只是之前燕儿并没能问出口。
一段短暂的沉默过后:
“我不知道……”
白发少女说道，
“我是被人送到这里来的，当然，是我主动的请求。
那段时间，我处于昏迷状态。醒来后，我便发现，自己躺在‘断魂沼’之中。”
燕儿感到有些意外，不过很开心。毕竟，弄清了许多事情、也离“她”的距离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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