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远行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带着孩子去公园走走，他站在电动车前面，看到街上的行道树随风摇曳，伸出他的小手指给我看，看到路上走过的宠物狗，开心地咿呀咿呀。此时，我惊奇得发现，孩子已经到了开始认知事物，探索世界的年纪了。这让我想起了自己一段往事……

　　03年的夏天，三年级的我们刚放完暑假，我在家门口的水泥坪上，削一根竹竿，用做和孩子们打闹玩耍的兵器，隔壁家歌子的妈妈接了一个电话，她叫我过去，说我妈妈从汕头打了电话过来，趁着这次她回来办事的机会，带我去汕头父母上班的地方，歌子的爸妈和我爸妈都在一个地方做事，平时也只能过年回家一次，难得逢上一次机会，有同乡会带我过去。遇到可以出远门的机会，我欣然答应了。

　　歌子和他妈妈先去了县城，我们约好了县城见面，奶奶便送我坐车去会面的地方，村里到通车的大马路，有五公里的山路里的山路，我跟着奶奶从上芦坝进了山沟，然后从隔壁的朱兰乡穿出来，走了两个小时，走到了一个小学边，看到前面整齐的樟树里下，一条笔直的马路。奶奶带我在马路边一间孤零零的杂货店等车，几个小时一趟的开往县城的小班车。上了车，一路上颠簸的厉害，单车道的乡道在扩建为双车道，一路上坑坑洼洼，车上的叔叔阿姨对这路况喋喋不休，我坐在最后排，顺着车子的颠起笑出了声，车上的乘客就问我奶奶，你家孩子怎么那么开心，奶奶说，这孩子，难得坐一次去县城的班车。

　　和歌子一家见了面，我们沿着砂石路，走了到县城南郊的打石岗，听鸽子妈妈说，得去这里坐瑞金去汕头的顺路车，车费更便宜些，我跟着歌子一家三人上了大巴，奶奶一个人回去了。歌子的姐姐年龄大些，个子高，争论一番后，收了半价，我和歌子没收钱，不过，只能两个人挤一个上铺的空位置。第一次坐空调车，我们穿着短袖，一路上冷得双手搂着肩膀，两个人挤在一块。车子翻山越岭，走过了福建武平的山村小路，记忆中，晚上也还在行车，后半夜，我把车上的塑料袋套在脚上，遮挡头上吹来的冷气。在迷迷糊糊中，睁开眼醒来，天亮了，到了一个行人熙熙攘攘的街市。我看到街上的楼层上面出现了“揭阳”的文字。车上的人说，快到汕头了。车子差不多开了一天，我也不记得中途司机有没有停下来休息过，只是这空调，吹得我有点头晕了。

　　车子到了站，我们小孩子帮着大人提几个小的蛇皮袋，租了一辆三轮车，穿过老城区和一条四车道的大马路，鸽子的妈妈告诉我，前面马上就到了。进了一个院子，妈妈出来迎接我，我进门一看，十几平米的小房子里挤了三四个人，几个表叔，最近在找工作，也在我们家暂住几天。我对他们有点陌生，他们倒很热情的叫着我的小名，我问妈妈，爸去哪里了，她说爸爸在上班，就在附近，晚上会回来，然后妈妈告诉我，我们这个地方叫陈厝合，是龙湖区的一个村子，我在想，村子怎么那么多密密麻麻的房子。

　　第一天晚上，舅舅，爸妈，还有几个表叔，带着我沿着街上的水泥路，跨过村子的铁路线，去到对面的商业区，也许他们是想带我看看城市的生活，街上各种小摊贩播放着广告，奶茶店夜宵店的灯光招牌各位耀眼，出来乘凉的广东人，外地打工仔，拎着拖鞋，穿到膝的短裤，在店面门口打台球。门口摆着几张靠背椅，放了一台大电视，有人在那唱露天的ktv。舅舅和我说，这个唱歌两块钱一次，随便你唱几首，小孩子也可以玩。我看了一眼电视上的画面，一个中年男子在唱杨钰莹的《我不想说》。九点多，我们一行人便回去了，没有买珍珠奶茶，也没有吃烧烤，只是买了两斤橘子。我们刚跨过铁道线，汽笛就响起了，一辆绿皮火车从不远处的汕头站驶出，白色的灯点亮了每节车厢的每个窗户，透过密密麻麻的芦草，飞快向西南方向驶去。

　　爸妈租房子的地方，离火车站近，离机场也近，白天我在吹着电扇，吃一根两角钱的冰淇淋。轰隆隆的飞机声就把我引出去了，我赶紧去隔壁家叫歌子一起出来，看偌大的飞机在头上略过，洁白的机翼、机身，一览无余。家里的几位表叔们则对这频繁的轰鸣声怨声载道。几个大男人，大热天的晚上下班后，最大的乐趣就是把桌子摆出到小小的院子里来，炒几个小菜喝着啤酒。于是家里堆积了好多的啤酒瓶，那时候啤酒瓶很值钱，两个啤酒瓶可以换一根五毛钱的冰淇淋。我几乎每天中午左右手各拿着一个啤酒瓶，去到巷子拐弯处的那个小卖铺兑换巧克力皮的甜筒，直到有一个晚上我留了一夜的鼻血，妈妈和我说，少吃点冰淇淋，肯定是太上火。

　　爸爸负责厂里的后勤和设备，妈妈给厂里的老板做饭。白天，我去歌子家找他出来玩，他爸爸在轰轰隆隆得锯木板，我每次在门口喊他，都要老大声，他才从阁楼上下来。往铁轨的方向走几十米，有一颗大榕树，榕树的须密密麻麻垂下来。垂到我伸手可摘的高度，我好几次尝试着用手去扯一根树须下来，用做跳绳玩，只是这须长得太稳，怎么也扯不动，只好作罢。过了几天，榕树下系了一头小山羊，可能是附近人家准备拿来屠宰的，先放着养一阵子。在狭窄的租房里，大人们被我们两个小孩吵得烦，就赶我们去大榕树下看山羊，看山羊咀嚼舌头的样子，不时用手去摸它背上粗糙的毛发。开可是没过几天，山羊就被牵走，也许是被主人吃掉了。没有了玩物，暑假又恢复到无聊中。

　　晚上，妈妈借了老板家破旧的自行车，叫我在街上练，没过几个星期，晚上，妈妈借了老板家破旧的自行车，让我在街上去学着骑，妈妈扶着后面的货架，我往前踩，一放下，车子就倒了。后来扶货架的换成了歌子，我们两轮着学，他帮我扶完一圈，我帮他扶，街上到火车站的铁轨刚好有一个上坡，我们把车推到坡上，然后上车滑行而下，慢慢地，找到了骑自行车的感觉。我一个刹车不及，摔倒在了路边的沙地里，手掌磨破了皮，几粒沙子黏在了手上的伤口里。我哭着回到了家。妈妈安慰我说，每个人骑车都要摔到的时候，不要怕。第二天，我和歌子又一如既往得把车推上坡，滑行而下，长此以往，几周后，我们俩终于学会了骑单车。

　　打工仔们摆出桌子，在路上的副食店聊天看电视，也许是白天太过炎热，广东的夜晚显得凉爽不少，刚学会骑自行车的我习惯过去凑热闹，骑到人多的店铺去，买一根冰棒，蹭着看一看彩色电视，我记得那几晚一直在播放《还珠格格第三部》，去大理救尔康的场景。广东的小村镇偷电动车的人多，我也不敢下车走远，就扶着单车，站在门口看。

　　不知不觉就到了八月底，我算着要回江西开学的日子，每过一天都是倒计时一样，些许不舍。最后的几天，大榕树后面的庭院里有一个戏台，在演着粤剧，据说会连续演七天。我和歌子搬着小凳子去看。十几平方米的舞台下面，稀稀疏疏只有几个老人在看，台上唱的咿咿呀呀的文戏。晚上人多些。歌子看不下去，先回去了。我坚持看了几天，都后面，终于看到了穿着黄衣服拿着棍子扮演孙悟空的角色出现，然后几个演猴子的人一起出现，打斗翻滚了起来，戏台下才第一次显得热闹。七天的戏看完了，我的汕头之行也要结束了。回家前的一个晚上，爸妈，舅舅，和表叔他们几个，又带我去了铁道对面的那个商业街，这次，花了两块钱，让我唱一次户外的考拉ok，我点了一首小学女老师教的《星语心愿》，一字一句认真得唱起来，至于音乐效果如何，我也没去感受。回去的路上，舅舅说，你唱的不错，好多人看着你。很少小孩敢上去唱的。

　　第二天，早上四点多，爸妈就起来给我收拾东西，歌子家也一样，一大早亮起了灯，开学季，在汕头打工的老乡总有一个回乡潮。爸妈托了人带我们两个孩子回去，买了些开学的新衣服，新书包，还有给家里老人的，补品。塞了两个大袋子。陈厝合到电视台下的汽车站有好几里的路，我们坐在歌子爸爸的三轮单车后面。遇到上坡，总是踩得很慢，马路边种的芒果树渐渐清晰起来，到达车站，天也亮了，刚好赶上了七点的瑞金车。

　　公园草地上，儿子的喊声打断了我，妻子说，你坐在那发呆了半天，差不多要回去了。我望了见儿子在台阶处向我招手，他现在的这些感觉，对于这个世界的最初的认识，或喜悦，或好奇或期待。也许要再过几岁的年纪，才能有记忆。而我的第一次出远门的那些作为一个孩子的经历，还是那么历历在目，那些情绪，依然感同身受，只是转眼已经过了一代人，新一代的人，肯定是不会有相同的经历和体验了，不会提蛇皮袋出远门，不会十岁时第一次吃冰淇淋，不会坐父母的三轮拉货的自行车去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