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筠儿

校场上，八个院几乎大部分的学子都赶过去了，你跟着九芳他们左拐右拐找到了七院大家聚在一起的位置，躲在人群里看热闹。

郭门出武将不是没有理由的，你瞧着比试者里很多人的技艺与你相比也没有差距太多，尤其是五院的一对儿“黑白双煞”，骑马射箭样样都是拔尖的，你也不免疑惑，这毕竟英才都出自太傅门下，将来无论是入了朝堂还是边疆为将也都算是一党势力，阿爹不过是在南境待的时间久了些都被陛下忌惮成这样，这暗藏的结党营私的风险陛下能置之不理这么久？

心里琢磨着事难免分神，九芳叫了你好几次你都未曾回应，还是秦霄贤拍了你肩膀，才把你的魂儿拉回来。

“凌昭你上去比试一番，杀杀五院的威风，不然也让那个黑小子太得意了些”九芳不服气的兑兑你，也赢得了七院一众的应和，毕竟你的功夫他们是见过的，连教习的师父都啧啧称赞，称你是天生的骑射之才。

本不想逞什么威风，无奈大家都在怂恿你给七院争光，你只好上了场。

你之前行为低调，加上课堂的作为常常被九芳九华他们拿来在各个院里相传取笑，见你上了马，还没坐稳呢，周围的唏嘘声已经此起彼伏的传开了，甚至有人高喊着七队是不是想赢想疯了，是个人就敢站出来。你低笑不语，瞥见九芳他们也是强忍着笑意，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不敢耽误，你勒紧缰绳，弯弓搭箭，开场的锣鼓音还未消尽，七队的靶心上已经停着一支尾梢尚在颤抖的羽箭。

一场骑射下来，七院云凌昭的名号算是彻底在学堂打响了，众人都在窃窃私语，讨论着七院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高手。

“凌昭！凌昭！”七院的学徒们兴奋的喊着你的名字把你簇拥起来，你振臂摇着手里的长弓开心地回应着，眼神却瞥见了站在高台上的两个人，身着素色长衫，外面分别披着黑白两色的绸缎斗篷，两件斗篷却又都绣着同样的麒麟纹样，风中林立，虽年纪看着青涩，但颇有一番当家人的威严气势，而且，其中一个，你还是认识的。

“今儿怎么陶老板也来了？”下了校场，你跟着秦霄贤，孙九芳他们回了七院的凉亭喝茶小憩，你又提起了刚才看见的那两个人。

“你说陶阳啊，他可是太傅的嫡传弟子，还收为义子呢，平日啊经常没事就在学堂里教书什么的，你以后经常会看见他。”

“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呢？是谁啊？”

九芳瞪大眼睛，小孩本来就脑袋大，这眼睛瞪圆了显得脑袋更大了，“那是郭少爷，你不认识？”

“你是说，那是太傅的儿子？”你知道太傅膝下有两个儿子，大的叫郭麒麟，没入朝堂，专心讲学布道，小的刚满月，是个奶娃娃，这些你也只是听闻，入了郭府这么久，你还真是一面都未曾和这个郭少爷见过。

“你也不必少爷少爷的叫，他与我们大家伙儿可没那么多规矩，我们都是叫他大林的。”九华见你对郭麒麟不甚了解，便耐心和你解释。

“其实啊，我还有另外一个疑问……”这个疑问从你第一天入这个学堂就困扰着你，但总觉得问孟鹤堂不太好，倒不如问问这些小弟子。

“你说吧，这学堂里大家都没什么秘密，你尽管问吧。”

“为什么太傅不收女弟子啊？”

听了你的话，原本还在嘻嘻哈哈的众人都沉默了片刻，与你最亲的九芳也愣了一下，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你，许久，才说，“啊，你问这个干什么啊？”

“啊，原是我家小妹，仰慕郭太傅才学许久，一直想投他老人家门下学习，奈何学堂的铁律不收女弟子，我小妹可是难过了许久呢。”见大家脸色不好，你担心说错了话，急忙扯了个借口搪塞，“是凌昭莽撞了，不该问的。”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一直在一旁看着你闲聊的秦霄贤见大家伙儿都不敢声张，便出来解个围，“只是大家不愿意触了师父和师娘的伤心事，就很少提罢了。”

看你面露疑惑，九芳咽了口口水，悄悄的同你讲，“其实啊，学堂之初是收女弟子的，阿九你知道吧，她三岁的时候就进了师父门下，由师娘教养着，可是后来发生一件事，学堂就不收女弟子了。”

“什么事啊？”你平日最爱刨根问底，现成的故事哪有讲到一半的道理啊。

“师父原先是有个女儿的，”九华接过话，“只是刚出生没多久就走失了，师父为了不让师娘伤心，以后学堂就不再收女弟子了。”

“哦，这样啊……”想来也是可怜，免得触景生情，没想到郭家还有这么一个秘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我记得是天祐元年吧，那年可是不太平啊，国都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诶你知不知道前朝那个……”

“好了！”秦霄贤突然厉声打断了九芳的话，吓的九芳差点把茶盏给打碎了，“都散了吧，明天还有早课。”

见师哥都发话了，大家知趣的四散离开了，你埋怨的回头看了一眼秦霄贤，“故事讲一半你就把说书的赶跑了，怎么，下半段你讲给我听啊～”

秦霄贤从刚才略带愠怒的神情又变得和往日一样傻里傻气的看着你，“多少年前的事了你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别带着他们下午不好好练习净在那儿闲扯了，孟哥不是让你去拿字帖吗，我陪你去，下午我有空陪你练字怎么样？”

“你说是你的字好呢还是孟哥的字好呢？”

“自然是我的字好了。”

“不要脸……”

眼看着快到年下了，陛下罚你的旨意也只是到年前，你盘算着不知道今年是自己回去和两个哥哥一起操持南境的事情，还是干脆留下来陪着阿爹过完年再回南境，自然，你是倾向后者的。不过阿爹似乎已经有了决定，前儿亲自去了陛下那请了恩旨，让你的两个哥哥今年都来京邺，全家一起留在国都过年。

年下学堂也早早的下了课，你也积极的打点侯府迎接两个哥哥的一应人员物品，这日宫里传来旨，陛下设宴，邀了你阿爹，也邀了张云雷，连郭太傅都接到了旨意前往，阿爹本想带着你一同前往的，奈何圣旨上没有你的名字，你只好呆在家里，好在秦霄贤那个傻子又来找你玩，说是刚猎了一头鹿，大伙儿都集在郭府里烤肉呢……

你过去一瞧，郭麒麟，陶阳，五院的那对儿黑白双煞，连孟鹤堂都来了，大家伙儿围在一起，屋里点着银丝碳，上面烤着鹿肉滋滋的冒着油汁儿，香气四溢。

“我说老秦跑哪儿去了，原来是去接你了呀，”陶阳见着秦霄贤拉开帷幔，你的小脑袋露了出来，便会心一笑，“我应该叫你云楠漪还是云凌昭呢？”

都不是外人，你简单的拱了拱手，便顺势坐在了孟鹤堂早为你铺好薄毯的圆凳上，“不过一个名字，叫什么都好。”

“你是云凌昭？七院那个？”旁边的黑小子不可思议的看着你，险些把手中的鹿肉掉在地上，“你你你，你怎么是个女儿家……”

“为了方便，漪儿用的她二哥的名字，”孟鹤堂顺手将手中烤好的鹿肉拿给你，“仔细别烫着嘴。”

“这下丢人丢大了，我们哥俩居然比试输给了一个女孩，传出去咱俩也别混了。”黑小子仰天长叹。

“楠漪可是上过战场的，连小辫儿都欠了她一条命，”挨着你坐下的秦霄贤摆摆手，“别说你们了，我和小辫儿加在一起说不定都赢不了她。”

一直只顾低头吃肉的你差点被秦霄贤的大话噎的半死，连忙咳嗽起来，还不忘回瞪他一眼让他闭嘴，吓得秦霄贤只顾得急忙拍着你的后背给你顺气儿，孟鹤堂也起身给你斟了一碗热茶，谁知刚端过来，就被那个看着比秦霄贤还要高壮的白小子拦下了。

“喝什么茶呀。大林拿来的刚出窖的女儿红，喝这个配烤肉最好了。”

孟鹤堂皱皱眉本想拦下，但你先一步接过了酒碗，一口气便喝了个干净。

“云姑娘好酒量！”白小子连忙又给你倒了一碗，也拿起自己的酒碗，“在下王九龙，这是我师哥张九龄，喝了这碗酒，以后啊，我们都是好兄弟，以后七院有人欺负你找我俩，我们哥俩给你报仇去～”

“还用你俩啊？有孟哥在谁敢欺负了她去，”陶阳在一旁笑了笑，“还有啊，云姑娘女儿家的事情你俩可别在学堂里到处说，省得麻烦。”

“别叫我什么云姑娘了，叫我楠漪就好了。”你开心地连喝了九龄和九龙连敬你的三碗酒，热的你心里直烧的难受，便找个由头出去醒醒酒。

不觉得，入冬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下了，你坐在廊下，初雪的寒气倒是让你体内的燥热减退了不少，大口呼吸着清冷的空气，皓月当空，天降瑞雪，只可惜院里的梅花还没开，不然又是一番美景。

“可是刚才酒喝的上头了？”清冷的男声从你身后响起，你转身回看，郭麒麟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也不知道在你的身后站了多久，本就更深露重，更何况还下了这场雪，可郭麒麟只是简单的披了那件校场上你见过的斗篷，连个御寒的围脖都不曾佩戴。

“来得正好，一起赏个雪啊……”你酒劲儿未过，直接拉起郭麒麟的手臂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要是这梅花开了就好了，白茫茫的没点儿红梅点缀怎么也是单调。”

“这梅花，自打筠儿…就再也没开过。”郭麒麟同样看着院里的枯枝子，好像是在和你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眼底藏不住的失意，让这个本就看着单薄的身影更加孤冷。

“筠儿？”你转过头，看着他怅然若失的神情。

“是我的妹妹，很小的时候就不见了”虽然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好像走失的是隔壁王家的女儿一般，但你依然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那种深入骨髓的痛，“如果她能活到现在，应该和你一般大了。”

现在那点残存的酒意算是彻底的醒了，你也佩服自己怎么总能干出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事，只是话都说到这儿了，想是那种安慰人的话他也从小到大听了不少，你没有再去看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此情此景，你也是唏嘘不已，心里多少还有点羡慕这个筠姑娘，无论生死还有家人在思念她，记挂她，想来也是此生无憾了。可自己呢，虽然阿爹和哥哥都待自己别无二致，但终究不是血脉，你也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能再见一面自己的生身父母，哪怕是兄弟亲族也是好的啊，可惜可惜，今生怕也是无缘了。

“不提这事了”看你也不说话，郭麒麟也不了解你的身世，以为你还在为刚才的话而苦恼，自然转移了话题，“你在校场的功夫真是不错，老秦说的没错，他和小辫儿未必是你的对手，我看也就他能相较一二了。”

“你说谁？”这倒是勾了你的兴致，你没想过这学院里还有高手，“那日校场我看人都去的七七八八的，我可没看见什么高手啊……”拍着良心，你发誓你绝对没有挑衅郭麒麟的意思……

“你和孟哥关系最好，难道不知道？”郭麒麟笑眯眯的看着你，你说他少年老成吧，笑起来还是多少有些稚气，你也佩服，这偌大的郭家，几代的荣光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这样的压力加身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这样干净青涩的笑容怎会让人不生好感啊。

“你说……孟哥？” 你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郭麒麟。

“你别看他平日里就喜欢呆在书斋里读书写字，他马上的身手，恕我直言，你未必能有几分胜算。”

郭麒麟的话真的是把你惊到了，你眼中的孟鹤堂明月清风，温文尔雅，对你永远是柔声细语的，你无法想象他在马背上的样子，那又是怎样一番英姿勃发呢……

“你们在外面想待到什么时候啊，再不回来九龙就要把肉都吃完了”张九龄探出头，冲着你俩大喊。

“哈哈，这就回来，你让他给我留点儿！”说罢，你抖抖身上的浮雪，朝屋里走去。

“以后要是有空，记得常来院儿里玩啊”郭麒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母亲很喜欢你。”

“知道啦，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