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不该死吗

十六

宴大夫进门时就看到了这样的情景。老大夫气呼呼的一边与萧景琰一起扶蔺晨躺到一旁的软椅上一边说：“哼！都是这样不要命的主儿！”

“老人家，他这是怎么了？”回过神来的萧景琰焦急的问。

“梅宗主本没有命，想强留他就得使用非常之法，不仅需要奇方，更需要非常的功力和气血！这小子用自己的血浇灌太后带来的梅楠树叶入药，足足七日不曾间断，又耗尽了内力，撑到现在晕倒还算迟了！”

这些天带给萧景琰的震撼已不能用语言表达，看着眼前躺倒的两个人，当今皇帝心潮翻滚，沉沉出声：“再要用血就用萧景琰的！”

“你？哼！你肩负着大梁江山，承载着他的理想！给他知道了，还不吃了我！再说，我从小尝遍百草，我的血更是一味药，你比得了吗？”软椅上悠然醒转的蔺晨有气无力又漫不经心的回道。

“你再流一滴血试试，看还有没有你的命在？跟那个一样，就知道逞强！”宴大夫气得胡子撅得老高！

萧景琰跨前一步，紧盯着蔺晨：“比不了可以多用些！不管怎样，绝不可再要你拼命了！小殊已然让我痛断肝肠，你难道还嫌我不够痛苦吗？”

虽然是责备的话，蔺晨却感到丝丝温暖，不觉心下一片柔软，没心没肺的笑道：“嘿嘿，长苏只心疼你，一直当我是铁打的。放心吧，仅前三粒需要人血滋养，后来的不可再用，多则无益且有害！不信，你问宴大夫？”

看到萧景琰疑问的目光，老大夫点点头：“不错，此药用量极为精准。”

萧景琰稍稍放心，又见蔺晨一脸憔悴，面色苍白快赶上旁边那位了，出言劝道：“你回去好好休息，小殊醒了我去找你。”

“别，他可是我最大的债主，我得亲自看着，我琅琊阁的银子不能打了水漂。”蔺晨换了一副奸商的语调。

不知怎的，萧景琰反而觉得心下略松些。

“苏哥哥！”不知何时飘回来的飞流跪坐在床榻边上喊道。

果然，梅长苏慢慢苏醒过来了。白影一闪，似乎刚刚的晕倒不曾发生，蔺晨的手指已快速搭上了病人的手腕。

梅长苏极度虚弱的吐出几个字：我是不……不祥之人，放手吧……”说完，又昏睡过去。

一旁的萧景琰被“不祥之人”四字激得死死闭着嘴不发一声，看着几天之内两次在自己眼前生生痛昏过去的人，刚刚苏醒就吐出这样四个字，心如刀绞一般。

“我不放手，我为什要放手？长苏，不要放弃！你信我，到今天你还活着就说明你有救了！什么不祥之人，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呢？你可以这样说自己吗？你拯救了大梁，大梁因你而有了一位圣明公允的皇帝，因你而边境安稳，百姓安康，因你而走向强盛！你给大梁带来了福祉！你怎么会不祥？相信我！长苏，求你，不要放弃！我知道，我知道很难，别灰心，好不好？这次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长苏，长苏……”蔺晨语无伦次，带着希望，带着恐惧，带着心疼，带着责备，一遍遍喊着长苏……

梅长苏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精神明显恢复了一些。

床边依然是他的两个正在打盹的挚交好友和床尾昏睡的小侍卫。

“蔺晨，我……怎么还……活着？”梅长苏虽然看不到，但他感觉得到，蔺晨就在他床边，因为每一次死里逃生守在这里的一定是那个看似不着调，实则最是重情守义的朋友。此时此刻，梅宗主的神志总算真正清醒了。

跳起来的蔺少阁主面露喜色，定睛看着梅长苏，呲牙乐了！

“你还活着是因为你命不该绝！老天可怜我琅琊阁，恐你那巨额医药费赖掉。”耳边响起久违的欠揍的话语。

萧景琰更是激动不已，嘴唇哆嗦着，红了眼圈，心里明白，自己一定要克制住，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人察觉。

小飞流得了严厉警告，不能把来了许多人尤其是水牛来了的事告诉苏哥哥，否则，苏哥哥的病就不能好。所以，飞流只是叫着“苏哥哥……”

“唉……”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萧景琰和蔺晨却听得清晰。梅长苏绝望的闭上眼睛，将头转向了里侧。

空气一时有些凝固。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千辛万苦的救你，还错了？”蔺晨跳着脚，故意放松语气歪曲梅长苏的意思。

梅长苏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还是馄饨一片，心下凄凉，他不再说什么，微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一连三天，梅长苏没有再昏迷，也没有到继续服用人血喂的石楠丹药的时候，自然就没再昏厥过去。也仅是没有那极致的疼痛和奇痒，该有的折磨依然固执的不肯放过他，由于服药的原因，身体上稍稍触碰都是负担，穿在身上的衣服仿佛藏了无数钢针无孔不在，疼得他会忍不住哆嗦，梅长苏默默忍受着，不吭一声。除了安慰飞流，几乎不说任何话，更不提任何要求，让吃就勉强吃几口，让喝药就忍着恶心喝药，蔺晨行针时，同样咬牙受着不出声。

最难的是萧景琰，他一直霸道的守在床边，除了医者和飞流，其他人不允许进入梅长苏的卧室。可这位皇帝陛下，又不敢让病人察觉他的存在，眼睁睁看着那人受罪，却什么也做不了，每当，梅长苏因疼痛不受控制的轻颤时，萧景琰的心就像小刀划过，跟着疼的颤抖。此刻，实在受不了的皇上逃到隔壁房间。

跟过来的蔺晨无奈的看着萧景琰，：“看到了？他就是这么固执的人，一旦认准了，就不回头。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可，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止痛！这样下去怎么受得了！”

蔺晨白了一眼，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还用你说？我不知道么？知道了又能怎样？他心如死灰，自己不配合，什么法子也没用！”

“算了，你还是回京城吧，有了好转，我飞鸽传书给你，你出来的时间不短了。”

萧景琰听着蔺晨如此重大局的话，心中感慨，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了这样的林殊，称得上他的朋友的，自然是这样的蔺晨。自己是何其有幸！萧景琰放缓了语气：“无妨，这次南巡，我做了充分的准备，一应政务都会快马递到我手里，不会误事。我一定确定他没事了再走。”

蔺晨摇摇头：“唉，跟他一样劝不得。”

“你难道不是这样吗？”萧景琰反问道。

“我？”蔺晨指着自己的鼻子叫道：“我会跟你们两个一样无趣？哼……”

这几日，当今陛下早已习惯并喜欢了蔺晨的语言方式，见他如此说，到宽了心肠。

再回到病人的卧室，依然是沉默的令人揪心的忍耐！

“梅长苏，你吭一声怎么了？”蔺晨忍不住动了真气。

看着没有反应的病人，蔺晨终于咆哮了。

“你就这么想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没想到更没勇气还活着！之所以喘着这口气，就是觉得对不住我，见我这么贱骨头的给你治病，怕我受不了，给我一个面子，其实心里巴不得立刻就死了，也省得受罪是不是？你不用顾及我，不用顾及飞流，你想死就死好了！”

“难道我不该死吗？”梅长苏终于有了声音。

“梅长苏罪孽深重，百死莫赎！你强留我几日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