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9 迷雾中的蓝宝石

人这一辈子呀，如梦似幻的，总是分不清，也总是想不明。

“你可以把我放下来了。”陈琳被看不出表情的男人抱着进了房间，气定神闲的走到床边轻轻把她放在里面，心里怕得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也就这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或许是这些年来受了太多刺激，又或许是压抑了太久的愤怒终于有了出口，陈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叶宇飞的敌意与警惕就是放不下来。想到前世他对她的冷漠绝情，她终归是意难平。心中的怨恨积累的太深，原以为早已放下。可如今旧事重提，她才发现，那只是掩埋的更深而已。

对于男人来说，被打一巴掌比被揍一拳还要没有尊严。陈琳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手欠。她本以为叶宇飞会暴怒、会争吵，会反打，会一走了之，可他竟如此的平静，难道他也像自己一样疯了吗？

直到她听到了……

“脱。”

嘴唇微微颤动，男人口中吐出这一个字，却犹如利剑般刺穿了女人的心。

此时此刻，陈琳那张原先冷清如冰雪般绝丽的面容充斥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她愣愣望向叶宇飞，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琳虽然理论经验很是丰富，从大学时期就战斗在AV、GV的第一线，当然，不是她对此有什么特别嗜好，而是那个年龄的姑娘对这些比较好奇，由开始的偷偷摸摸到一整个宿舍的集体观赏，再到吸溜着方便面可乐看片提神,这也是个成长的过程。

所以,她的青春中唯一跟(xing)有关的经验，也是宅在宿舍完成的，对于实战那就等于零。

而她第一次穿越后被日本人蹂躏了三个月，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回忆；第二次穿越后，第一次就珠胎暗结，和丈夫真正在一起也就不超过三年的时间，(xing)生活也并不丰富。她也从来没想过要和叶宇飞做，他也恪守君子之礼不碰她，难道是她今天刺激得？

陈琳的脑子光速把大学看过的小片回放了一遍，她于是惊恐了……两只手不自觉的抓住了自己的前襟领口：

“叶、叶宇飞，这样……不太好吧？”

叶宇飞看到她的反应笑出了声，脸上甚至还可窥见一抹幸福的笑意，这情景落在陈琳的眼中却让她更加害怕。

“我是让你把袜子脱了，你的脚踝需要上药。想到哪里去了？”

真是个不乖的孩子。

陈琳：“……”

想歪了。手动再见。

陈琳躺在床上，忧郁地看了一眼正给自己揉着脚踝的叶宇飞，消沉地在舒适的席梦思软床垫上蹭了蹭，世界如此美好，她却一点都不暴躁，这多么不好！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陈琳哀伤地看了一眼窗外清冷的月光，很想做些关于人生无常的哲学感悟，可惜这么多年积攒的精气神在这一晚上都散了，于是她在清醒不到半个小时后再次受到了睡意的感召。

陈琳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

‘得和叶宇飞说一声，这炉子还可以再烧热一点……’

所以叶宇飞看到陈琳无比乖巧的睡容，及腰的长发散的枕头上都是，整个人像是海棠春睡。

“琳琳……”

男人喃喃自语，看着沉睡的女人目光有点失神。

叶宇飞面露苦涩，他在陈琳这的信誉已经到底了。

他轻轻躺了上去，给两个人盖上被子，将她搂在怀里。

‘你是不是还在恨我？你真的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了吗？’

那小小的一团，轻易的嵌在了他怀里。一瞬间他感觉，残缺的身体终于完整。

陈琳的手腕上，一串冰蓝色的宝石手链，看上去就像是大海的眼泪一般晶莹剔透。

此刻，它正幽幽的发着光。

陈琳感觉自己迷迷糊糊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心里明白可能是做起了噩梦，却无法醒转。

梦中只剩她孤身一人，一时明白一时糊涂，恍恍惚惚走到一处雾茫茫的地方，分不清是昼是夜，远方也是一片模糊，更想不起来为什么来到这里。待到迷雾退去，她才发现这是她上辈子死去的地方。

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中是什么感觉？这种情绪，何琳之前都不知道，但是却仅在片刻之间把这种痛彻心扉的滋味给尝了个透彻。

意识在逐渐消失之前，何琳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以前的种种，子弹打入身体时候的疼痛被回忆所覆盖，一瞬之间，全部烟消云散。

深入骨髓的凉意把何琳一下惊醒，她猛然睁大眼睛看向四周，眼里满满都是惊骇，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在这里？为什么还会有意识？！

何琳下意识的抬手去触碰周围的东西，下一秒却又发现根本就碰不到那些实物，何琳呆楞了一下，随即苦笑，果然是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坏人却一定不会有好报么？

杀人太多，到了最后自己也免不了体验一把做鬼的感觉，何琳屈腿坐在地下片刻，稍稍冥想了一会儿之后就拍了拍根本不存在自己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开始观察四周，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在了，四周很是安静，唯一提醒自己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的只有印在地上的血迹。

何琳虽然不知道自己明明已经死了，却以灵魂姿态看着自己的尸体，看着叶宇飞那悲喜交加的表情，看着他也死了，看着他的同伙痛不欲生，她本该开心的，这不是她一直想做的吗？可却已是心如止水。

她无意识的在地上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体下意识的朝着一个方向走了两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不由自主的吸引着一样，朝那个方向走去。

是一串十六颗海蓝色宝石的宝石手链，就在她的上衣兜中，何琳就被它吸进了一颗宝石中。

何琳皱眉，这串手链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可是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它。

然后她看到了早已死去的“夜莺”黎展诗，同样一张脸，岁月的沉淀让黎展诗更具成熟的魅力，桃花眼淡漠，红唇上扬，轻蔑的笑容里多了一分邪魅，连他眼下的淡淡乌青都有一种颓废美。但他的脸就像是死人一般苍白，动作僵硬的犹如行尸走肉。

他不是死了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黎展诗打晕了叶宇飞的那个同伙，将那一串蓝宝石手链小心翼翼的取了出来，如珠似宝的放在了心口的位置。他小心翼翼的背起她的尸体，离开了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

他的手上戴着另一串同样的蓝宝石手链。

“去哪里？”何琳大喊。

没有回答，没有停留，男人像一只大鸟一样的飞了起来，落在了一个空旷的平地，周围流水潺潺。

夜色渐渐黏稠起来。

起风了，风里卷裹着零星的碎雪，吹打在脸上发出令人清醒的寒冷。何琳此刻需要这种寒冷，来让自己的思绪变得清晰。

这里已经是成都城外的旷野，裸露的漆黑岩石四处耸立，冬夜崭新的积雪簇拥着石碓，将天地装点成一个非黑即白的分明世界。皑皑白雪在月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芒，让这个天地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温情。

像极了这个残酷的世界。鲜血，阴谋，杀戮，尸骸……五彩绚烂，一片死寂。

何琳的尸体，就被轻轻的放在了一个小木船上，她的身体已经渐渐地发冷僵硬起来。船上是满满的红梅，开得盛意恣肆的红梅，在水银样点点流泻下来的清朗星光下如云蒸霞蔚一般，红得似要燃烧起来。花瓣上尚有点点白雪，晶莹剔透，映着黄玉般的蕊，殷红宝石样的花朵，相得益彰，更添清丽傲骨，清冽的梅香似乎要把人的骨髓都要化到一片冰清玉洁。

他点燃了火把，漫天的火光。

何琳不知道他为何最后会选择在这里送她最后一程。但觉花开得如此灿烂，不失为芳冢。

“恩人姐姐，对不起，我不想让你的尸体被他们唾骂，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希望来生我能早早遇见你和你一生相守，希望你来生能做一个善良美丽自由幸福的女人。”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何琳听到他所说的话，骤然想起了那个武汉街头浑身是血的孩子，和那个监狱中却依然铮铮傲骨的俊美男子，心中仿佛被钝刀来回地切割。

这一生，她从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儿，历经无数，成了蓉城令人闻风丧胆的嗜血女魔头，最终成为了战争和政治的双重牺牲品。

她罪恶至极，满手鲜血，所爱所恨，所愿所憎，到最后，什么都不再剩下。

且喜无情成解脱，欲追前事已冥蒙。

1935年 湖北 国立武汉大学校外

还是个女学生的陈琳忿忿不平的走在偏僻雪地上，这位心比天高的小姑娘今天遇到了她短短十八年的人生中，最大的挫败。被暗恋的男同学拒绝的奇耻大辱深刻的折磨着她幼小的心灵，导致她悲观的认为，从教学楼到宿舍的路上，必定围满了想要嘲笑她的人群。因此，她挑了一条十分偏远，非常僻静的小路，想要躲过那些，其实并不存在的人群。

因为她如此的专注在自己的沉痛心事，因此，当那只满是血污的手突然从雪地伸出握住她的脚踝时，她竟忘了尖叫。

然后视线由那只满是血污的手，缓缓移向手的主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

月光洒在陈琳冷艳却未脱稚气的小脸上，明明是吓傻了的表情，落在雪地上那奄奄一息的男孩眼中，却解读成了冷静从容，处变不惊。这个清丽无双的小姑娘，因此成了他十四年来见过，最有胆识的女子。

“救我……”虽然是满脸血污，但那声音却是低沉清晰。

陈琳强自镇定，她想，她不能表现出害怕。那男孩既已开口要她相救，想来也不会真的伤害她。

“你要我怎么救你？”

满是血污的另一只手伸出，上面放着半截雉鸡骨和一封信。

“帮我送至民生路长江饭店，交给一位穿着青色长衫的教书先生。他有另外半截龙骨。”

陈琳接过龙骨和信，她其实完全可以不理会那个人，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直接打道回府。但她生来就是个具有侠义心肠的姑娘，当天发生的拒婚事件也让她对所有比她可怜的人都产生了悲悯之心，因此，她十分守信的将玉佩和信交到了长江饭店的青衣教书先生手中。

这么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如过眼烟云，她转身即忘。

却不知，对雪地上的少年来说，她成了他一眼万年的爱情。

城池煌煌，华灯烂烂，清过积雪的车道恰似一笔泼墨，贯通前后。雪不疾不徐地落在路灯上，胡同口的店铺下了门板，支起两口大锅，正在下馄饨蒸包子，再过一家正卖着炒面。本来正是晚饭时分，大街小巷却俱是行人，霓虹绚烂，车流如河，是端然盛景的万家灯火。

米香沉郁，菜丝青翠，温热浓稠。皮蛋瘦肉粥的香气引得少年狼吞虎咽。热粥热水，萝卜丝煎饼裹在纸袋里泛出香气，一口下去，是面粉与胡椒的焦香。陈琳又给男孩倒了一碗开水：“慢点，慢点，没人和你抢。”

陈琳去长江饭店时叫了一辆黄包车，无视车夫多加钱的无理要求，她把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也一块放在了车上。待把东西交到那教书先生手中时自己也有些饿了，便带着洗漱包扎过又换上新衣裳的少年一起去祭拜一下五脏庙。

长江饭店附近的一条窄巷里卖的生煎馒头和三鲜小馄饨，却是远近知名的传统老店。那生煎馒头裹着肉香、油香、葱香、芝麻香，隔着半条街就能闻到。馄饨更是以汁鲜、肉嫩、馅丰、皮薄如纱著称，份量给得也到位。

陈琳寻着香味找过去，大概虽是吃饭的时间，但由于天气不算太好外加位置偏僻，所以店子里冷冷清清没几个食客。她也乐得清静，给自己要了碗小馄饨并几个生煎馒头，随便捡了个位子，坐下来准备和那男孩一块吃。陈琳直接告诉他身上只带的钱不多，顶多能请他吃饼喝粥。男孩却是感激不已，一边吃着萝卜丝饼一边向她诉苦，他小声的坦承自己从云南来，要去洪湖参加/红/军/，却没想到那地方闹/肃/反/，杀人杀得湖水都成红的了。他当时就后悔了，想要逃回自己家，却没想到被人以为是/反/革/命/分/子/喊打喊杀，靠装死躲过了一劫，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来到武汉。

为了表示谢意，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串蓝得纯粹剔透的宝石手链，执意要送给陈琳。陈琳推拒不成，只得收下，戴在了手腕上。

“小姐姐，谢谢你。我没有什么可送你的，这个人鱼泪你就拿着吧，一定要是时时刻刻带在身上……”

这时陈琳看清了他的脸。

一张熟悉至极，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的，美男坯子一般的俊美容颜。

不知道为什么，男孩离开的那天，她年少的心里，竟然涌动起一阵难过。

直到多年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命运里，早就安排下了一切的伏笔，他们的相遇，他们的羁绊，他们的命运齿轮无法分割的咬合。

——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也不知道……感觉有什么人……我想要见到……

“原来从那个时候，一切就已经开始了。我一直想要见到的……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