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1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月夜寂静，树影婆娑，正是安眠的好时候。

阿鬼却从睡梦中惊醒，他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长舒了一口气。

掀起被褥走出了竹屋，夜晚的小山上飘着淡淡的花香，阿鬼的心情也平静下来。

他抚着心口：好久没做梦了。

阿鬼仰头看着明月，文山的月和那年金三角的月一样。

一样孤寂凄凉。

只是……

阿鬼低下头，嘴角勾起邪魅阴柔的笑纹。

龙家这一代唯一的大小姐病了，疯言疯语已近一周，没有一个医生能瞧出她究竟生了什么病。

散魂花，这东西听上去像是植物，其实是产于南洋的一种非常特别的毒蛇“金鳞斑蛇”头上的冠子，在割下来之后交由龙家那位专攻蛊毒的门主门下的毒师秘制过的一种毒药。无色无味，可令人精神失常，最后死于睡梦。这东西极难获取，不仅仅是因为金鳞斑蛇本身稀有，更因为制作过程相当禁忌，因此一直以来都是由那位龙门主严控所有环节。

路子众多的最大好处便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鬼都混不进去的龙家做手脚。

做手脚的目的就是去复仇，五天前下的药，没几天龙家就该办白事了。

事已至此，纵然他终生不认同自己身上流淌着那四分之一的属于龙家的血脉，但是属于他和龙家的仇，一定要报。

“我们能谈谈吗？”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

阿鬼转身，如果不是叶宇飞先找来，他也一定会去找他。

叶宇飞慢慢靠近，没有月色的夜晚，阿鬼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却能感受到心中压抑的情感。

这些天，叶宇飞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窗外萧瑟寒风，头一次，兀自沉浸在默然的悲戚中。一想到陈琳几次的哭诉和所说的残忍绝情的话，如今陈琳又开始对他不冷不热，接二连三的打击更让他意志消沉。一壶残酒，一盏孤杯，数支红烛燃着几簇昏黄的冷焰，一身布衣，形影相吊着，沉浸失落颓丧之中，无法自拔，任凭满腹心事翻覆如潮。他像一个溺水的人，只期待有人，能将他救出这风浪之中。

“你来的那天，虽然离得有些远，但我还是看到了，看到你和陈琳在一起，你……吻了她！”阿鬼咬着嘴唇，似有些艰难。

黑夜，掩饰了叶宇飞微愣的表情，转瞬即逝，“那你也一定看到，她也推开了我。”

压抑了多年的情感都化在那个吻里，那个吻是对她的思念，是他多年的辗转悱恻。

阿鬼苦笑：“我不是瞎子傻子，陈琳没有抗拒却也没有回应，因为她对你有心结！”

“你不是军统的人，而是中共的人，因为就凭军统那‘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行径，我绝不会好好的活到今天，早就被你做掉了；而你平时虽然隐藏的很深，连我都差点被骗过去了，可你终究是个人，总能让我找出蛛丝马迹，再加上那天陈琳时神志不清说的话，这些种种加在一起都印证了我的猜想。我说的不错吧？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欲深究。但你真的爱陈琳吗？还是你对她的爱比不上你心中坚持的信仰？我看得出来，你是爱着她的，她一样对你余情未了。可你不是她，你怎知她内心深处没有恨过！恨鬼子的残忍，恨天道的不公，恨你这个嘴上说爱她却让她身陷囹圄甚至险些惨遭摧残的爱人！”是的，她恨毒了你，她恨死了你这个嘴上说爱她，却从没有设身处地为他着想过的爱人；她恨死了你这个曾经发誓在抗战胜利后两人就结婚，却又亲手摧毁誓言甚至亲手杀了她的爱人；她恨死了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

其实很多事不能深究，含含糊糊的也就过去了，可一旦挑明就像现在这般，阿鬼的这番指责犹如惊雷一样轰的叶宇飞茫然无措。

“你真的很喜欢陈琳！”叶宇飞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他藏在心底却日渐清晰的答案。

“是，我很喜欢陈琳！我一直都很喜欢陈琳！”阿鬼毫不避讳，没有任何隐瞒。

当这个答案从阿鬼的口中亲自证实，叶宇飞的心中已是波澜万状。

“叶宇飞，从现在开始我要向你挑战！”

叶宇飞惊讶的看着他，昏暗的月光若隐若现，却映衬着他一脸的坚决。

“我不想也不会逃避我对她的情感，逃避不是我的性格！我可以在危难中不畏生死，我为什么要在感情上做一个懦夫？我宁可结局是失败的，也不想在我弥留之际留下任何遗憾。我说过，再渺小的希望，在绝望面前，都有无限的可能，我想试一试，我等得起。”

阿鬼一字一句地说着：“因为我们喜欢的是同一个女人，因为陈琳如今对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爱情，所以我更要跟你公平竞争！叶宇飞，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挑战？”

爱情就是一朵罂粟花，唯美而伤人。叶宇飞以为阿鬼会因得不到回应而放弃这份感情，没想到他会直接提出与他公平竞争！就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叶宇飞心中慨叹，还真是他那风格，雷厉风行。

也许是因为他的坦白，反而让叶宇飞心中豁然开朗，心中纠结的问题似乎也不再是问题。

“这段感情也许不是她想要的，但却是我想要的，所以我会做好我自己。同样，我决不会放手！我，接受你的挑战！”

二人握紧拳头，碰撞在一起。转身离开时，阿鬼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黑暗印在他的背影，却是坚定：“叶宇飞，不管竞争的结果是什么，我都希望你我能够拿得起放得下！”

望着离去的背影，叶宇飞笑了。拿得起放得下，他一直是这样的……

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在这一晚正式打响。然而其中的一个人没有想到，他还没有继续争取，就已经失去了资格。

一抹倩影默默注视着刚刚发生的这一幕，紧握的双拳慢慢松开，原来爱始终是存在的，她知道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日子，就这样缓慢而悠长地流转着。

三个人还是住在一个屋檐下，阿鬼似乎很忙碌，不只是为即将到来的农历新年，也是为救治越来越多的无辜受难者，更是为保护陈琳不被国府的特务——无论是军统还是中统——掳走。以阿鬼保护她那个紧密法，除非让她单独出门，否则再无空子可以钻。

他忙碌中也不忘抽空写信给他的熟识询问现今滇西的状况。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想不管便可以扔一边。

滇西边境地区重新恢复平静的最大阻碍就是仇家，而要解决仇家，就要先揭露仇天召的真面目。

但现在这个乱糟糟的局势，仇天召怎么可能露出马脚？

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这本就是阿鬼擅长的招数。

一个月前他支开叶宇飞和即将去滇西和中原一方协调的麻蛊婆商量了很久，黎明前接到莫老幺飞鸽传书：“可能动身否？”

阿鬼沉思良久，终究答复道：“且看着。”

他中间还出去过一次，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来后气色更加憔悴，却当晚给陈琳递了封信，陈琳看完信默然良久，想着这都怎么了，关系那么亲近的两个人，突然便退回了原点，如今就一个房间住着还要投书，忍不住翘起嘴角一笑，笑到一半那味道却又变了，涩涩的苦。

叶宇飞也很沉默，几乎闭门不出，他和阿鬼都似乎想留下时间给她好好想清楚，又或者在自伤？但陈琳知道他不会什么事都不做，他们三个人，都不是那种被事情一打击便躺倒在床怨天尤人型，他们是带刺的弹簧，压下去，迟早都会雪光亮眼的弹出来。

暮色近黄昏，天已经擦黑了，竹楼的小厨房内，陈琳正热火朝天的忙着。昨天她梦见自己回了21世纪和父母在一起聊天，母亲说起往事，忽来了一展厨艺的兴致，做了好些她儿时爱吃的菜肴，将她生生馋醒。许是被母亲的手艺养刁了，自己竟是再也吃不下饭馆里的菜，便试着亲自下厨做了几样菜，看看能不能做出母亲做菜的味道来。

虽不是山珍海味，鲍参翅肚，却最是寻常的温情，酒食是不拘一格的，并非饭馆里那样正式，种种按例，都是小碗菜。小炒肉，拌笋儿，腊肉萝卜干，清炒油菜。因着晚上天冷，陈琳还用上好的鱼头炖了汤，整整熬炖了六个小时，又加了极好的豆腐。虽不过四菜一汤，却荤素兼具，色相俱全，让人不由食指大动。

汤碗雪浪翻滚，陈琳迫不及待的挟了一筷子汤里的豆腐，轻轻吹了吹，张嘴吃了，果然满口鲜香，不由赞道：“好鲜啊，如果是火锅更好呢！”

身旁的阿鬼闻言笑道：“想吃火锅还不容易？改天我就去镇上请人制备了来，正好这些天在山后采的野菌子还有不少，晒干下了锅子最好不过呢。”阿鬼一向爱食荤腥，一尝之下果然赞不绝口，用了好些子。食罢又拿着筷子拣了一片嫩笋入口，清香滑嫩，满心舒爽，不免笑道：“刚好想吃酸笋，你就给我做了这道菜，可见这好东西，都进我肚子里了！”

叶宇飞也默默的吃着，虽然那天陈琳对他说出了冷人心肺的话，但两个人相处的十几天做不得假，陈琳对他未必没有感情在；何况又是陈琳亲自烹制的菜肴，对他而言，更是既新鲜又珍贵。本来这些天他都食不下咽，可见了这几道寻常菜品，却每道都挟了几口，吃得津津有味。

三人这般边吃饭，边说话，却听见外面许东的大嗓门。

“阿鬼在吗？这里有个人你能不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