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前盟今约共宜休

“我记得当时那颗子弹是从我背后打过来，擦过了后脑勺，然后我就昏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那颗子弹还是霰弹……我醒来后我的观察手偷偷告诉我那颗子弹并不是敌方所用而是我方，但双方都带着手套，枪上也没有指纹，可以说是死无对证……可后来书呆子的老子有财务上的问题，纪检委介入调查，这才发现了蛛丝马迹，钱权交易，严瑞的老子早就和境外敌对组织勾结了，严瑞也就因此成了卧底……”阿鬼攥着陈琳的手说起他们曾经的同学，还是那个排斥极了的称呼，却是惨痛的内容。手被握得生疼，她抬头竟看到阿鬼掉出眼泪来。

“可是这个时候我的身世也查清楚了，我父亲是雷公的后人。当时他在西南边境和我母亲相爱，再加上他不想和自己的祖国兵戎相见，于是就和我母亲隐居了起来。但是那些雷公部下异常愤怒，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父亲的。我母亲是古苗巫医之后，和龙家也有龃龉，而龙家想从我母亲身上拿到一样非常重要的大杀器。这双方联手，杀了我父亲，掳走了当时身怀六甲的母亲……当时黎离师父是国家的特情人员，当时正好在雷公那方卧底，又恰好与我母亲是同宗，便一直暗中帮助我母亲。而龙家那些人在我母亲身上一无所获，干脆就把我母亲交给雷公，雷公亲自下令杀了我母亲，但黎离师父偷换了子弹救了母亲一命。然后一直照顾我母亲直到她生下我那天，然后她去世。”

阿鬼沉默了一会儿，低声继续说道：“听黎离师父跟我讲，我母亲在孕育我的时候，身子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即便是补充了充足的营养，身体中的养分还是不停的流逝，如同一只单向的沙漏，就如流沙逝于掌心，最终什么都不剩下。我母亲的家族里的每一个人想要个孩子都是难如登天，本来，这份被认为是长生天额外恩赐给我母亲的新生命，我家族的希望，却成为了放在她脖子上的死亡镰刀。

随着我在母亲体内越来越大，越来越成形，我不断地吸收掠夺我母亲身体的养分以及她的生命力。那种似乎与生俱来的贪婪让我不再像是一个胎儿，反倒像是一团饥渴着想要吞噬一切的异变血肉。

这种邪恶的吞噬无法停止，黎离师父，我母亲家族的人，以及我方医护人员都劝我的母亲放弃我，然而我母亲坚持把我生下来。听黎离师父说，在她快要临盆的那段日子，她的身体基本已经骨瘦如柴，头发大量掉落，露出大半头皮。她凹陷的眼眶里，一双眼球骇人地凸起，白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仿佛两根枯木般的细长双腿根本支撑不了的巨大腹部，我母亲只能一直躺在床上，到后来连翻身都会困难。在天气炎热的夏天，她的身上长满了褥疮。最终，我母亲分娩的时候，因为没有足够的体力，所以难产而死。在那时，她的身体里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养分残留了，就像一具干尸。她只能瞪着她那双充满血丝的双眼，迎接冰冷的死亡。所以知道这些以后我一直都很恨我自己，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怪物。

庭审的那天我出席了，当时严瑞状如疯狗，他狂笑着当着全法庭的人骂了我，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说，黎展诗你以为你就该活在这个世上吗？你的出生就是原罪，你是雷公的后裔不该穿着这身军装！你克死父母，不孝不仁。你连你爸妈都害死了，你还想害死谁？我就在天上看着，你的下场绝对不会比我更好！然后我又被拉去保卫处做政审，虽然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但在这个过程中，话是没有那些不中听的，但是看他们那种和严瑞如出一辙的态度，有时我真的想一死了之……我真的自杀过，割腕都割了好几次。有一次我找不到割腕的东西，就用牙齿去咬血管，把手腕咬的鲜血淋漓的，那双手都差不多要废了。出去之后我就大病了一场，病中还吞过一次sedative-hypnotic。病好后干脆主动提交了辞呈，脱了这身军装。”被心上人这么直接地问起那些伤痛，他再也绷不住心底的委屈，开始痛哭起来。

“不要讲了！你不要讲了！”陈琳心里一酸，第一次穿越时那三个月被日本鬼子折磨凌辱的痛苦记忆被唤醒，连带着心里的痛楚一道涌起，陈琳失控地大喊，不由自主想起噩梦一样的往事，眼泪就涌了出来，头疼欲裂，眼前晕眩，倒进床里。

意识模糊里只觉得浑身黏腻发冷，鼻间是血腥气，手臂上的一块皮肤凉凉的，是针头刺入前可怕的凉意。微睁开眼，衣裳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只见一支针头在她头上闪着寒光，针管被人轻轻一推，滴下里面的几滴药水。

“啊……”那三个月刑讯室里的画面一遍遍在陈琳眼前闪现，分不清现实和记忆：这是在哪里？他们要干什么？阿鬼呢？她惊恐地尖叫，忘记距离她离开那个地狱已经有半年了，身上还未曾有那些被烙铁烫伤的、牙齿啃啮的痕迹，下体更是未曾受到过暴力的伤害。只是蜷成一团，瑟瑟发抖起来，手紧紧地抓着床褥，“不要……不要……谁来救救我……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琳琳，”迷迷糊糊中，陈琳感觉似乎有个人正在向自己靠近，被他拉到怀里拿手轻拍着脸，安抚着，“我在，我在，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叶宇飞……我被抓到监狱被那些畜生每天打每天打的时候，我被他们折磨凌辱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我都会想你明天就会来帮我解脱的，可是你到底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都不回来打死我？你为什么要等我变得都不像我自己了才出现？你为什么对我如此绝情？你要是对我好一点，我就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从成为何琳的那一刻，不，从那黑暗屈辱的三个月之后开始，陈琳就已经疯了，她是歇斯底里的，也是麻木的，更是

——残缺低劣的。

何琳不知道这漫漫人生什么时候是个头，一晃就过去了。她也成了心狠手辣的人，去做龌龊的事。

可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她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温和娴雅，深明大义，饱读诗书，她该和自己的良人，看尽天下山河，儿女承欢，此生和美。

何为悲痛，何为绝望，有那么一些时刻，她只觉得自己疲乏极了，只想睡一觉。

这世间，当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所谓的绝望，大概就是这样毫无希望。原本意料中的锦绣人生，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打击，全盘崩溃。

穷途末路，大抵如是。

她到底熬不住了，都快不记得当初的模样了，她怀念那个心里慈悲怜悯，安宁自由的人，明明那才是她。

她知道自己气数将尽，回想我这一路，做了太多孽，可这军统里，谁是干净的？

因果报应，当真是神明不可侵犯，可那年长桥之上，她端正淑恭，明明该有良缘。

却一场空了。

凭什么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活的那么好？！

凭什么她被叶宇飞害得的那么惨结果看到自己他却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恶心模样？！

日本人！戴笠！还有，叶宇飞！

要不是有家人朋友的全心关爱，陈琳不但无法从那汹涌的怨恨中缓过来，心智都可能彻彻底底地被那些往事所带来的凄凉所吞没。

她无依无靠，有家不能归。

她恶毒卑劣，万人唾弃。

她有千百条退路，偏选了最万劫不复的那条。

不！凭什么？！！

陈琳盯着他，神志不清地，又恨又痛。

此刻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近乎疯狂的冷酷声音，兀鹫般自前尘里扑羽而来，久久盘旋。

“地狱太冷了，叶宇飞，你来殉我。”

“是啊，你是神，是旁人的光，你的兄弟家人同志黎明百姓都等你照亮他们呢，磐石同志，圣贤啊。”那个声音甜蜜地笑道，笑着笑着，陡然狠戾起来，犹如一剖两半的魂灵，怒如雷霆，“可我呢！你照过我吗！暖过我吗？我身上心里只有你留下的伤！圣贤啊，叶宇飞！打着民族大义的名义也依旧改变不了你本质里的自私凉薄！我为什么会变成一个蛇蝎毒妇？这些都是因为你！你的故作情深在装给谁看？你把我害成那样我就不该报复吗？”

“我要了你的人，要了你的命。你要做他们的火，我偏要把你带到我的坟里。让你只能照我的尸骨，我要让你，和我一起烂掉。”

“若我曾经有十分苦痛，我定让你尝到二十分！”

“死生不由你……”

“若有来生，我只愿嫁给一个爱我的人，为他生儿育女，一生平安喜乐；而你，就带着对我的愧疚，百八十年的那么孤单下去吧！”

她也那样说了，嘴角阴狠的勾着，眼中一片冰冷。

恨意和寒意，痛苦和寂冷扎的女人胸口发疼，猛的伸出双手去掐住男人的脖子，用尽全力去掐他，只要掐不死就往死里掐，看着男人脸色发紫几欲窒息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扭曲的狂喜与快意。

前尘如梦境在脑海中如流水划过，终成了一地霜雪，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真干净，把哀痛都沉沉的压在了心底。

如果可以从头再来，你一定不要过这样的人生。

她的双手终于无力地垂下，昏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