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阿鬼视角) 人在蓬莱第几宫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有些人生下来就已经注定了以后要干什么，就好像俄罗斯的哥萨克，男子汉生来就是要当兵的。我也一样——生来就是苗疆的守护者，就是……注定属于那个残酷的世界的。

我是苗族巫医之后，也是传说中苗疆四鬼的徒弟。无论是黎展诗还是阿鬼，都是伴随了我两辈子的名字。

他们说，我是苗疆四鬼的单传弟子，是苗疆无数巫蛊邪师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存在，更是这个苗疆连龙家龙神都不及的最尊贵的鬼王。

我是鬼王，我是巫蛊邪师，可是我更是一个二十岁的男孩子罢了。

我真的一点也不快乐。我好羡慕其他普通的人，他们或许没有地位，可是，他们有父母啊，最疼爱他们的父母。

我总是得意地告诉别人，我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我很喜欢：鬼王。

事实上，我一点也不喜欢，我只是想过平淡的生活，就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惬意。

我把自己包裹起来像茧一样，像乌龟一样，我把狠辣当做伪装。

我知道的，大家都说我心狠手辣，嘴巴毒，可是，我不能哭的，我告诉自己你若不坚强便没人替你勇敢。其实，我早已体无完肤。

对不起，我的要求不高，我希望有一个人可以真心的当我是朋友，不是因为鬼王和苗疆四鬼弟子的身份，他们能看到阿鬼，能接受黎展诗。这，就够了。

手心还残留着少许的温度，但我知道，它终究会慢慢冷却。

我是鬼王，是巫蛊师，所以逃不出的悲哀。

——你知道兰因絮果这句话么？少时读时只觉惋惜，可如今却什么都明白了。

兰因絮果，世人常拿此话用来比喻男女婚事初时美满，最终离异。这样的结局若放在曾经的陈琳和叶宇飞身上，她断然不会相信，可如今放在保密局蓉站站长何琳与中共地下党叶宇飞身上，此话竟成了真。

那日在咖啡馆，我静静的听她讲述了她的故事。故事讲完了，我叫了一份黑森林蛋糕，她摇摇头说吃不下，她又叫我陪她说说话。咖啡饮尽了，我给她续了一杯茶。她便端起茶杯，同落座于对面的我一起喝了口茶。

“你是念着他的”，我刚说了这句话，望向她的眼睛被毫不掩饰的泪水打湿了一半，她苦涩地笑了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路走来的这些日子啊，我如今想起来都好像跟昨日一般，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所以还念么？”

她问，问我更是问自己，端起手中的茶，垂眸像是没有过多思虑续又说道：“不念了。”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

我都懂的。

且不说那只是杜撰的电视剧，哪怕是真的，故人也应已经作古。

昔日风景如旧，只是当年的相守相伴，如今却只剩下她一人独自承受，这让她情何以堪。

——笙箫远去灯火稀微，忆往昔竹马青梅

我还记得，陈琳伤势刚好能下床走动的那天，虽然是十一月了，但那天却有个大太阳，烈日炎炎。陈琳拉着我的手，到戏园子之中去听戏，听的正好是一曲《白头吟》。

戏台上的女子幽怨地哭诉着夫君的薄情寡义，陈琳口中翻来翻去地念着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竟一时痴了。

我不太了解这些，就拍拍她的手臂，柔声询问，“陈琳，台上女子为什么哭？是因为她的夫君要丢下她了吗？”

见陈琳不答，我抬起头来，正好一滴水珠落到了我的脸上。我好奇地望着天，太阳还那么大，怎么会下起雨来呢。

陈琳蹲下身来，轻轻拭去我脸上的那滴泪水，望着我好奇的眸子，缓缓开口。

“那位女子哭，其实并非是因为她的夫君要弃她而去了。”陈琳望着天空，忍住不让泪水盈出眼眶，“那句诗的意思是，我以为自己嫁了一个一心一意的郎君，便可以永远甜蜜幸福下去了。”

我搞不明白。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这世界上最痛苦的，永远不是背叛，也不是破碎。而是曾经那些美好的，憧憬的，被现实一寸寸蛀蚀。

你眼睁睁看着，怎么也阻止不了，却也怎么也不肯放手。因为它还在那里，可你也明白，那再也不是当初你憧憬的那份感情了。

我和陈琳从小一起长大，好像姐弟一样，从未想过离开彼此的时光会是怎么样。当我们长大了，她来读书，我去参军(不大懂上军校算不算参军)，真的分开了，却发现，曾经以为是爱情的东西，不是爱情；曾经以为会永远的东西，没有永远……

有些事情，当局者迷，过来者清。

——生劫易渡情劫难了，折旧的心还有几分前生的恨

我刚刚给陈琳开了一副安神汤，称好药材之后坐下来喝着茶。一碗茶喝完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变优雅了，上辈子喝茶都是咕咚咕咚的灌，这辈子喝茶得一小口一小口的抿，一杯茶抿了半个小时，一直抿到……

“你娶我吧。”陈琳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你开什么玩笑？你想清楚了再给我这个答案。你不用勉强自己，我不用你负责。”现在的陈琳，她的心不好打动，我一直都知道，除非给她足够的信赖跟安全感，她才有可能交出自己的心。我知道她还没有完完全全对我交出自己的心。更何况我自己是个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若是陈琳受不了我这散漫的性格可怎么办？总不能让人家跟着自己受苦。

“不是这样！你不要误会……我此生再无情爱之心，惟愿伴你一世，还你深情，以……”

——直到临死前意识最为清明之际，我才想起了一切的一切，明白了她那句完整的话：

我此生再无情爱之心，惟愿伴你一世，还你深情，以偿上辈子我对你所有的伤害。

“陈琳，你说的是真的吗？”我虽然激动，但却刻意压低了声音，因着上次叶宇飞踹门的教训，我总感觉现在他一定在门外听着我们的对话。

陈琳却靠回软枕，叹息一声。

“怎么了？”我拉住陈琳，凑过去看她不太好的脸色，再次纳闷道。

“算了，叶宇飞说得对，我现在是军统的人，你不招惹是对的，我不想给你带来麻烦。”陈琳倚着软枕，长叹道，“什么救人救国？我根本就是在害人！从拿枪到现在，你看看我到底害死过多少人？我杀孽太深！血债太多！还不清了，还不清的……”

“陈琳，”不管是否穿越，我都始终相信任何东西越强悍也就越脆弱。就像何琳，黑夜铸就出的枪的冰冷也会在万家灯火下崩塌，显露那一触即断的脆弱，让人心疼得哽咽。可是将来的何琳做的事不能让现在的陈琳背锅，更何况如今是我救了陈琳而不是国民党军统救了她，陈琳再也不会变成何琳了。我握住她，“没有，你一直都在救人。救人救国，你从来都没有违背过。”

我能感到陈琳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阿鬼，你别恨我行吗？”

“怎么了？”我看不透陈琳刚才那个紧张的眼神，不安地问道。

“没什么。”陈琳闪躲我眼神，而我却能感觉出她身上竭力克制的恨意。她在恨谁？我不知道。

“我害了你……我害过你！”陈琳突然掩面痛哭，倒在床上，“是我害死了你……”

“陈琳，别这样。金三角的事是雷公后人一手策划的，跟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这样好不好？”我的手紧了紧，靠近了陈琳柔声安慰道，“之前我在武汉偷偷看过鬼子的作战部署，全面反攻就快开始了，过不了几年鬼子势必会滚出中国的。现在这里难得清净，没人追问我们是谁，没人有阴谋诡计，现在我们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不是很好吗？”

“展诗，我……”手上感到陈琳滚下的热泪，她哽咽着，“不是金三角，是成都蓉站，何琳害死过黎展诗，是我害的中共的‘夜莺’……”

“没有事，这不关你的事。那只不过是你的一场梦而已，梦里的何琳害黎展诗也是出于国共双方的对立，与个人情感无关。梦醒之后，梦中如何，都会忘记。现在你是陈琳，是陈琳！”

“展诗，你……我……”静默了一会儿，陈琳突然喊了我的大名，我回神，看她，她欲言又止，挣扎一会儿便夺门而出。我没精力追出去，只能躺回床里回想陈琳今天的各种异样，隐约感到应该与她曾经作为何琳时的那几年有关，以及与我那次边境任务中昏迷的那段时期有关，但一想及就本能地抗拒：牢狱、酷刑、受伤的女人……细节的记忆无章无序，斩不断，理还乱。除非能够想起那天中弹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但任凭我现在如何回想，也记不起任何事情了，可是我心里很清楚，那段记忆不是空白，而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不知为何，每一次想要记起，都只觉似大梦三生，只想痛哭嚎啕。

我抬眼看了看，天色大致不早了，远处最后一抹霞光被黑夜的温腻吞没，一轮弯月渐渐溢出银霜般的光华，唯有到夜幕浓黑时，方可知其璀璨华美。

天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