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几回魂梦与君同

（阿鬼视角）

我总能梦见末日之景，就像这景象原本就留存于记忆。

大地在可怕的呻吟声中断裂，破碎，就像嶙峋的断骨直刺苍穹。灼热的岩浆自裂隙间喷涌，仿佛世界本身的脉管撕裂暴露。天是红色的，风暴肆虐，地也是红色的，烈焰狂舞，随处都是一片令人震慑的恐怖。

除了猛烈的火，水也变得凶残。它们不再像从前那样可爱，潺潺流淌，泉声叮咚，而是成了一张磅礴无边的大口，贪婪地吞噬着陆地。水与火交接之处，白雾冲天，雷声阵阵。拖着长尾的闪电直划过长空，交织成一张亮蓝色的光网。

世界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旋转，就像是中心被掏出了一个深渊。大片大片的土地坍塌进海底，发出令人心碎的吱吱嘎嘎的颤音。

每当此刻，我总是安安静静地悬在高空，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托举着。即便如此，那种致命的灼热，似乎近在眼前，真实得就像飞临火葬柴堆的上空。无数呼号声从下方传来，和着吟唱的风，吹成一支号角，在天空中回荡。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它们从世界的一隅传向另一隅，哀婉流动。

“如果你不帮他们，这就会是结果。”云层中，有个低沉的声音对我说话。但是当我去追寻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声音来自于自身，“去帮他们吧，穷尽你的一切……”

疼痛突然攀附上身体，像一张无法挣脱的网，从体表渗入体内。我张开嘴尖叫，却总有一只手紧紧扼住喉管，无法发出声音。

梦，惊醒了。

每次都是一样。我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胸口，压着有些悸动的心脏。它刚才是那样疼痛，就像是被数把冰锥穿透，然后又被挑了出来，扯离身体。为什么会这样。他深吸一口空气，把疼痛驱离脑海。自从关于穿越前边境任务结束后的那个梦淡去后，这个梦就时不时地困扰着我，从入睡开始，直到醒来。

算了，反正也睡不着。我掀开被子起身，顺便给依旧昏睡着的陈琳掖了掖被子。

滇南的气候四季如春，但快到元旦的夜里依旧很冷，但是我没有披任何衣裳就推开窗户。冷风刮过皮肤，泛起一阵鸡皮疙瘩。此刻，夜色已经逐渐退却，天际泛起一丝微薄的冷光，预示着黎明的临近。星星逐渐黯淡下去，一颗接一颗地隐没。灰白的晨曦为我光裸的体表勾上一道生硬的线条，让我看起来像是个没有生命的大理石雕像。

除却陈琳，我从不在别人面前裸露自己的身体，甚至是手臂也不会，但是此刻，冷月的光线正把我的裸体投影在不远处的镜中——高挑的身材像是一把笔直的长剑，垂落的乌发流泻而下，好似高山上悬挂的飞瀑。获得这个身体有多久了？我凝视着镜子里那个和我对视的，仿佛玉兰树的人形。十几年还是几十年？我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

漠然地走近镜子，我能看见镜中人回视的笑眼。那双清澈的琥珀色和血红色眼眸，明亮得就像晨光中的露珠。这是我的容貌，却也不是我的。

手指拂过冰冷的镜面，和镜子里的影子完美地对接在一起。

也许终有一天，我会将一切归还，包括这条命。

（陈琳梦境）

陈琳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她绝不可能再踏进那个监狱一步，结果却又看到了幽暗的光线里，能隐约看到周围粗糙的石壁。巨大的空间里，只有远处石壁上有两盏幽暗的灯火闪动着，奄奄一息的光线只能给如此庞大的黑暗涂抹上一层淡淡的亮光。黑暗里一切都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来。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

这个四四方方的监狱里，散发着潮湿而腐败的气味。

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阵体格壮硕的男子走动的声响。随后，两个穿着伪军装扮的人走了进来，他们两个一左一右，驾着一个看起来已经失去意识昏迷过去的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他们将那个男孩扔进自己的牢房里，然后就离开了。

昏暗的光线里，陈琳无法看清对面那个男孩的面容，只感觉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出奇的眼熟。他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并且浑身都是褐色的血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然可以闻到一股已经隐隐发臭的血腥味。可以肯定，他的身上一定有很多已经开始溃烂的伤口。

陈琳半眯着眼睛，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环境里，已经无法准确地说出到底在这个监狱里已经囚禁了多久。手腕脚腕上的锁链坚不可摧，她已经十几天没有进食了，为了维持她的生命，会有人每天按时送饭进来。大多陈馊腐败，除了清水之外，没有任何可下口的食物。她脑海里最后的记忆，是自己被那群畜生疯狂的折磨凌辱了三个月后，那个老鬼子挥了一下手，醒来就在这里了。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没了任何价值，为何还会出现在监狱里，而且，他们将自己带到这个地方囚禁起来做什么。

而那个跟自己关在同一间牢房里的少年，又是什么人？她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他，但为什么他给自己的感觉是那么熟悉？陈琳闭上眼睛，从对方的情况看来，他没有生命危险，身体虽然受了很多创伤，但是都不致命。黑暗里再一次传来脚步声，陈琳立刻低下头，假装处于之前的沉睡状态。她透过微微睁开的眼帘，可以看见刚刚那两个离开的人又返了回来，只是他们手上多了一个沉甸甸的木桶，他们两个将木桶抬进来，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少年。

“怎么着，是现在就倒进去，还是等他恢复些体能再说？你也知道，这玩意儿……我怕他扛不住，要是把他弄死了，我们也就等着吃枪子吧。”其中一个伪军压低声音问道。

“谁知道他恢复得什么时候了，刚刚在特高课，都已经那样了他都没死，现在肯定也死不了。赶紧倒，我们还得在天亮之后干别的事儿去呢。”另一个人不耐烦地回答道。

“行，那倒吧。”

“这些才只是饭前开胃菜而已，一会儿才是重头戏，日本人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残忍呢。”

“是啊，不过谁让对象是这些抵抗分子呢？”

这些对话不知道是从囚室的墙壁外还是顶部传来，刺耳的笑声在偌大的囚室里不断回响着，像一把把刺人心肺的银光匕首。

而听到这些对话的陈琳，早已是止不住的哽咽。

陈琳卷曲着双腿，死死地咬住嘴唇，渐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细胞都在发抖——可并不是因为害怕，她是在恨。

“砰——”

伸手不见五指的囚室里突兀地传来几阵响声，好像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从上面被扔了下来，不，应该说是有一堆东西。

是蛇！

陈琳明显感觉到四周传来蛇信子伸缩的声音，空气突然沉闷得像是要压破肌肤一样，仿佛那数十条蛇正从四面八方朝她，还有旁边昏迷的少年挤过来。

呲的一声，陈琳的小腿处传来一股清晰地疼痛感，一条粗大肥壮的红斑蛇正卷缩在她的腿上，剧烈的灼烫感从小腿渐渐走遍全身，她艰难地一把抓住那条恶心的红蛇，向着黑暗的前方使劲抛出去。

可是，接着是一条、两条、那些蛇像是看到了鲜美的食物一样接二连三地爬上陈琳和那个男孩的身体，他们的腿上、身上、甚至是脸上无不布满了一条条兴奋得正晃动着尾巴的红斑鳞蛇。它们纷纷沿着那个男孩赤裸的双脚，往他的身体上爬去，先爬上他躯体的蛇都在他的肌肤上停留下来，原地不动，他的脚背、脚腕、小腿，迅速地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这样一条条的红斑鳞蛇，而更多的蛇往更高处的裸露的肌肤上爬去，大腿、腰部、胸部……昏迷的男孩突然清醒过来，身体上发出来的剧痛把他从昏迷中，拉近一片清醒而尖锐的疼痛里来。

那个男孩被那些蛇咬到的地方正在一点点的恢复，可又会立刻破裂开来，红斑鳞蛇的毒是具有反复性的剧毒，它能使被咬到的人的血管迅速膨胀爆裂开，而他的身体又奇怪的不断地在治愈自己，所以男孩整个人都正处于一种不断被毒侵蚀又不断自我痊愈的痛苦过程中，生不如死。

“救我……”他的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咕咕声，听起来异常瘆人，空气里迅速扩散出剧烈的血腥味道。陈琳的头皮一阵发麻，对面的男孩开始忍不住惨叫起来，尖锐的哀号回荡在幽暗的囚室里。

两个人几乎快被淹没在蛇堆里。

“谁……能来救救我们……”陈琳痛苦地从蛇堆里爬出来，她的脸上沾满了黑色的毒液，就像是从一个肮脏的沼泽地里爬出来。

可是她早就虚弱不堪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没爬出多远，又被几条蛇死死地缠住了双脚。

她伸出手向前摸去，试图能抓到点什么让自己能爬出去，可她的手被挡在坚硬的石壁上，指甲与石壁摩擦发出生冷的呲呲声。

陈琳望着漆黑的前方，绝望地流出了一滴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