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梦境

无论对谁太过热情，就增加了不被珍惜的概率。倘若没有过度的欢喜，便不会有极度的悲伤。

白天人们可以戴着面具，伪装成此日无事的样子，一旦夜幕降临，所有的不安、焦虑、自卑、孤独如洪水猛兽一般从躯体里面逃出来，因此夜晚总是人最脆弱的时候，而酒精则有一种让人暂时离开被束缚的躯体，沉入短暂愉悦的梦境之中。

我醒来时，不是伏在忘忧茶馆的案上，而是在望穿秋水的吧台上。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距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时间还很充裕，足够我出去吃点东西，然后换工作服上班。

我刚走到门口，就与宋老板迎面相撞，他的包被我撞掉了地上，里面的文件散落一地。我慌忙道歉，俯身捡起地上的纸张。众多纷乱的纸张里面夹杂了一份画稿，长发束起，着一支素色玉簪，一袭青色直身，面容部分似乎还未完成，实在看不出所画之人是男子还是女子。

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讪讪地问:“没想到宋老板除了经营得当以外，还有妙手丹青的才能啊？”宋老板低头整理凌乱的文件，不说话表示默认。“可是为何画作没有五官呢？”我漫不经心地嘀咕，侧身准备出门。“因为我看不清她的脸。”

宋老板在我身后冷不丁来一句，我转身看着他，等着宋老板继续说下去，“她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持一把短刀抵在我喉间，问我为何背叛她。”

“哎呀呀，这只是个梦，梦里的东西都是假的，算不得数的。”我心虚地打马虎眼，糊弄答道。

“是吗？”宋老板嘴角扯出自嘲的笑，拉上包的拉链，往办公室走去。

他那抹不知是何意味的笑让我瞬间没有了进食的心情，我出了大门在街边漫无目的地走着，那句反问倒像是肯定内心的想法，那些不是梦境，是真实存在过的人生。

那我刚刚所见也是如此吗？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醒来时才发现，茶汤不是问题所在，人们对于入口的东西会一再谨慎，而入耳的却防不胜防。

那琵琶声先是以痛觉击败我的意识，占据我理智的制高点，而后成为黑暗中的光引，将我一步一步带入梦境。

我看见了忘忧茶馆，座无虚席，穿梭在人群之中的侍者，有我刚刚打趣的那位，刚刚行礼的老者，此时坐在大堂中间搭起的台子上，说着远古时代的故事。说到精彩处，突然一阵喧闹，人们拍手叫好，在嘈杂的人声中，我听到了一位女子的声音。

那声音极为熟悉，我扶楼直上，翘首期盼。“凡间如此美妙有趣，多谢你借我这双眼睛！”目光所至，我惊讶得站不稳，此时说话的姑娘，正是我自己。

“你若喜欢，赠你便是！”他竟是笑着回答她，那态度仿佛所赠之物只是家门口种的小葱。

“这怎么行！眼睛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无妨，这凡间，我已经看尽了，无趣得很。”

姑娘努努嘴，对他的说辞不置可否。

“眼眸只是载体，即使没有了还有神识，自然能感知天地万物。”

姑娘犹豫不决，一方面舍不得这花花世界，一方面又不愿白白占人便宜，就想出个折中的办法，“那说书人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赠我一个载体，我便还你一个载体。”姑娘纤手婉转，光芒万丈，幻化出一个物件，放在他掌心。

他微微低头，“此物甚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