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身份

王羲之云: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

我们穷极一生，究竟追寻什么？

金榜题名，功成名就，佳人在侧，老有所依，含饴弄孙。

世人皆知，事事顺心绝无可能，但还是会祈求万事如意，左右不过一场美丽虚无的期盼罢了。

凌晨五点，天空泛起鱼肚白，酒吧的灯光渐渐熄灭，夜生活宣告结束，沉睡的城市醒来，环卫工人、送牛奶的小哥、推着煎饼摊的阿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城市的底层挣扎着生存。

酒吧的同事下了班各自散去，我走在空无一人的大马路上，经过玻璃橱窗，看着玻璃倒映出的那张脸，脑中反复思索那句话的真实含义，这双眼睛，是他的！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这双眼睛，是我抢了他的还是他赠与我的？既然这是他的眼睛，那我自己的眼睛呢？又是因何故失去的？这些问题在我脑子里面缠绕打成死结，剪不断理还乱。

诚然，这双眼睛清澈明亮，眸色极深，像是一汪古井，能把人的魂魄吸了进去，犀利得确实像男子的眼睛。只是这多年的养护，这双眸已经完全与我融为一体，如秋水寒星,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温婉忧郁。

我就这样看了有半柱香的样子，浑然不知道身边多了一个小孩子，与我一样盯着橱窗。

“婆婆，你也想要那支枪吗？”

我摇摇头。我所求的，是一个身份。

我这才发现，橱窗里展示的是一支AK47突击步枪，转过身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婆婆在想问题哦，婆婆想要的不是这个呢。”

“小朋友，你为什么想要那支枪呢？”有问有答，聊天才能继续；有来有往，人情才能维持。

“我想成为一名军人，保护国家，保护人民，保护妈妈！”

我们每个人似乎都被问过这个问题，以后想当什么诸如此类的，比如有科学家，宇航员等等。我们都想成为别人，却从未有人说我们只想当我们自己。

太多太多的人不想当自己，因此，我找寻身份这件事就显得易如反掌，很快我就找到了我的目标。

“我不想当我自己了。我常常在想，究竟是我成就了这身份，还是这身份束缚了我？整日被这身份所累，我想逃了！”

“无功不受禄，我向来公平，我借你身份的这段时间，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在人生的前四分之一，只知道努力学习，沉迷工作，都没时间看看世界。我希望这段时间能变成一株红莲，观潮涨潮落，赏云卷云舒，知草木春绿秋枯，叹曦月东升西落。”

“成交！”我将她幻化成水中浮莲，荷叶何田田，鱼戏荷叶间。

“你若是有时间，偶尔去瞧瞧我的父母，免得他们担心，这是我的请求。”

得到了在人间生存的正规身份，我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我开始怀疑，我曾经又是何身份？昨日那人是何身份，我们有过怎样一段渊源？我是否如此姑娘一般，终日为这身份所迫，心甘情愿化了莲去？

这太多太多的疑问压在我心里，我顾不上其他，只想找他问个清楚。昨日趁我愣神的工夫就溜个没影了，都没来得及问。正寻思去哪里寻他，他左手牵着导盲犬，右手握着导盲棍悠哉悠哉地出现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