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关三爷的情况，筱月桂原本想找余其扬打听一下，脚步方提，不想却被一道靓丽的声线喊住。

筱月桂只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回首看去，却见陈家小姐陈瑞敏正从人群中挤过，眼睛向这边望来——刚刚正是她叫住了自己。

【陈小姐。】筱月桂礼貌地颔首，因看到这位小姐的眸中隐隐露出些焦虑的痕迹，于是对她的来意便有了几分了悟。

虽不免紧张，但陈瑞敏毕竟自小出入社交场合，惯见世面，面上仍然十分得体。【筱小姐，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方便出来一下吗？】

筱月桂便放下手中的香槟酒，【好啊。】

她随陈瑞敏出了人满为患的玻璃厅，顺着花园中攒珠状的石子路，来到后院一座用来赏景的白石拱桥上。

陈瑞敏回首望了望四周，见近处并无一人，便单刀直入道：【筱小姐，那天在华界街上的事，我希望您不要告诉旁人。】

【陈小姐，我不是喜欢探听他人隐私的人。】筱月桂平平静静地回她。

陈瑞敏听了后，目光微晃，复抬起眼正视着她道，【并没有什么隐私。我和他止是朋友。】

筱月桂不愿掺和进年轻人的恋爱世界，点点头，【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闻言，陈瑞敏有些紧绷的面容登时一松，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

她看向筱月桂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谢谢你，筱小姐。】

语气十分真心。

【没关系。陈小姐，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走了。】

筱月桂与陈瑞敏分手后，转身离开了观景桥。她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便叫住一名过往的佣人，【劳驾，请告诉我卫生间在哪里。】

那仆妇指了指最近那栋洋房，告诉她一楼便有。

依着她说的路线，筱月桂便从别墅的后门进去，卫生间处在走廊尽头。从外往里，一路都铺着猩红锦毯，筱月桂足寸的高跟踩上去软绵绵的，行走起来也一丝声音都无。她朝里走着，不一会儿，卫生间的白色浮花门便看得见了。

可从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柱声，显然正被人使用着。

筱月桂踩着高跟在距它几步时便停下来，倚着墙，打算等一会儿。

与流水声夹在一起的还有人声，卫生间里有两个人正在聊天，声音被水冲得时断时续，却还是从门的细缝钻了出来，钻入她的耳中

【……书寓…好手段…乡下……】

她转身移开几步，不想被人以为偷听她们的谈话。

里头的水龙头却一下停了，没了水声，人声一时之间清晰无误地传来

【…… 还有呢，传说她和自己戏班的编剧也不清不楚的，你说会不会吴市长也？】

有人笑着接道，【就算是又有什么可怪？不然怎么还专程半Party捧她。不过你都说了，人家做丫头时就能哄得帮会大佬八抬大轿迎娶，还连着俩任，名导算什么，市长又有何稀奇的呢？】

说笑着，便从里开了卫生间的弹簧门。

走廊上的筱月桂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知道她们说得是自己。虽然恶心，心里却清楚，这些话小报上早就连篇累牍了，今日即便拿话堵住了一张嘴，却塞不了悠悠众口。

她本打算直接离开此地，横竖这话虽然听着堵心，却于她无实质侵害，不料她们却出来的这样快。

当那两个人走出来时，看到的是面向着她们、唇角浮着淡淡浅笑的筱月桂。

一刹那，吃了一大惊的俩人，面上的神色就像从春天径直到了冬天，变得难看苍白起来。

这俩人筱月桂都不认识，但看模样，应该是十多岁不超出二十的有钱人家的女公子。

背地里竟然这样诋毁人，筱月桂心中不由地叹气。

见他俩堵住了门，筱月桂便道，【劳驾让一让。】

那俩女孩登时像触电一样缩了缩身，互相对视一眼，扯着对方的衣襟蹿了出去。

筱月桂侧过身，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们心虚离开。

待她用完卫生间，便又回到了花园中，在玻璃厅里找到了余其扬。但此时他身边仍旧围了一些人。当着这么多人，问三爷的事便不大妥当。犹疑了片刻，筱月桂还是决定与沁云打声招呼，便走入那个圈子，唤她，【沁云。】

沁云闻声回过头来，见是她，便含笑问好，【小月桂。】

筱月桂走到她身边，笑道，【我托人转呈给你们的戏票，收到了吗？】

【多谢你的好意，我们一定去。】

旁边的杨太太笑道，【没想到筱老板和余太太这么熟，我们时常想请余太太做客，也难得见她一面。下次便烦筱老板出面相邀好了，不知余太太肯不肯赏脸？】

沁云眉眼间泛出歉意，【太太们见谅，我绝非有意得罪诸位，怪止怪我身体不大好，不惯热闹的。】

余其扬一直笑着听她们说话，此时亦道，【内子确实有恙在身，还请各位太太多照拂她些，我在此谢过了。】

杨太太咧嘴一笑，【都说余先生爱护太太，今儿总算是见识到了，果然名不虚传啊。】

年轻的李太太也抿着唇笑，摇着一旁太太的手道，【其实我们都止是想与余太太亲近，没有恶意，余先生不要紧张嘛。】

【是啊是啊，余太太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们自然会体谅的。等您身子好些了，咱们再约着打牌。】

一直微微含笑的沁云便点点头。

筱月桂注意到，这几年每次见她时她都穿着深色旗袍，颜色不外乎是黑、浅棕与深黄色，像是当年那个爱穿蓝色缎花旗袍的绝美女子，已然不复存在了一般。

然而在她依旧娇美动人的脸庞上，岁月在那双明眸中增添了安宁与祥和。

筱月桂寒暄了一回便打算走，但恰巧这时候一位先生被人叫走，他夫人也随他去了，再过一会，其他几位也结伴去寻些点心，如此一来，便止剩下余其扬、沁云与她。

筱月桂正好问他三爷的事，【我听说三爷昨天与人打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余其扬不料她知晓此事，眸中不由掠过了一丝惊讶。

【就是茶馆里和人起了口角，脾气上来，老人家于是将人打了一顿。】

像是防她再问口角的起因一般，他又道，【他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心情不好就想揍人，那天也正赶上坏时候了，就把人打得进医院了。】

这话听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如果筱月桂不是对他很了解的话，是从他的神情间发现不了什么的。

筱月桂看他一眼，心想：既然他不想告诉她，那便就算了。

沁云在一旁静悄悄听着，止是在筱月桂提到三爷打人时目光投向了丈夫。

这时，社会局的杨局长走了过来，【余老板。筱老板，你也在啊。】

杨局长伸出手与筱月桂握了握，罕见地笑了一笑。转头时却已恢复严冷的面孔，他请余其扬到吴市长面前去一趟。

余其扬点点头，先对沁云说了句：【我过去一下】，便随杨局长走了。

筱月桂的视线忍不住跟着俩人：他们来到吴市长面前，后者将一只手搭在余其扬的肩头，余其扬稍低了头与他说话……

在梦里，三爷五爷说，余其扬是受了政府的指示，才杀死了那么多人。

她收回视线，向前走了几步从餐桌上端起了一杯酒，心里不由地琢磨：「难道说，给阿其下命令的人是杨虎与吴市长？」

「有这个可能。」她想到社会局管理着上海各商会，直接摁住浦江商会的命门，杨虎的确很有嫌疑。而吴市长有铲除赤化分子的压力，也极有可能是背后的主谋……

【他很累。】沁云的声音突然从筱月桂的身后传来，她也走到了餐桌前，准确的说是来到筱月桂面前。她平静地看着筱月桂道，【总是忙到很晚。上周连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也忘了。】

筱月桂听得出来，她不是在抱怨，而是在向她陈述一桩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