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以死明志

消息很快传到晏莹那里。

“什么？南下推迟？”晏莹绞紧了帕子，水眸含怒：“怎么会凭空出来天象之说呢？令贵妃……是她在搞鬼？”

随侍公公说道：“娘娘慎言天象，万岁爷最在意这个。”

晏莹不以为然，鲜亮的长甲敲了敲玉案，命道：“宣本宫大哥晏成来见。”

晏成来后，晏莹急忙屏退左右。

“哥，不知道令贵妃到底是什么目的，她是要帮五阿哥还是要对付我？她现在搞出个天象，有意推迟南巡，就是为五阿哥争取时间，而且还将矛头指向父亲的功绩，你可要盯紧了，运河那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皇上一定会怪罪父亲的！”

晏成也严肃起来：“你不是说她帮五阿哥弊大于利吗？是不是巧合？”

“谁知道她在算计什么，我绝不相信这是巧合！”晏莹心中惶惶：“总之对我们不利。”

晏成脑筋一转：“妹妹，你别慌啊，说不定还是件好事，若是运河平安竣工，我们还可以说是父亲的功劳，才让皇上躲避了灾祸，事在人为嘛。”

“哥，现在我们连对手的底细都没摸清楚，你还指望变成好事吗？”晏莹抚着头：“不能再坐以待毙，我们只有出手，才能探清虚实，牢里那边要尽快，还有小燕子……必须要给她个苦头吃吃，否则我咽不下这口气！”

晏城为难的摆了摆手：“牢里我已经传话进去，要布彦和姓庄的仔细，他俩现在还算能稳住，只是要斩草除根……眼下咱们一举一动被盯着，不便用之前熟脸的人手，新人手也不是一时能拢住的，底细来历个个都得查清才能放心，我尽快吧，至于方慈那边……妹妹，你说现在谁看护她呢？”

晏莹突然反应过来：“正是啊！五阿哥的侍卫和随从已尽调回行宫，那么只有福尔康可以派人看护了，可是……”她邪邪一笑：“圣上给他这个权力了吗？私调禁军侍卫……可够他喝一壶的。”

“令贵妃娘娘到——”尖长的嗓音传来。

晏成下意识的就要躲闪，晏莹眼一眯，低喝道：“别躲，来不及了！”

令贵妃身后还跟了二三低阶嫔妃，面上微笑不减，看到晏成时露出丝丝惊讶：“妹妹，不知皇舅在此，本宫来的不巧，打扰你们兄妹了。”

晏成听见“皇舅”二字，脸上颇为自得，晏莹咳了咳：“贵妃娘娘，中宫尚在，嫔妾的兄长如何担得起一声皇舅？”

令贵妃只是一笑，不置可否。

一贵人素来重礼，正色道：“听闻晏妃娘娘时常招兄弟叙旧，嫔妾以为，虽是至亲，更是外男呀，天家有礼仪，如此于娘娘名声有损。”

晏莹冷冷一撇，向令贵妃屈身道：“娘娘，嫔妾不日就要与父兄分离，一入宫门深似海，恐相见无多，这才失了规矩，甘领责罚。”

令贵妃从容的扶她起身：“虽然逾距，倒也情有可原，晏大人自行离去吧，如有要事本宫可代为通传，”说罢又笑道：“至于责罚嘛，就罚妹妹为诸位姐妹沏上一壶龙井，咱们趁着天气好，去游赏西湖如何？”

晏莹握紧了拳掩藏在袖中：“多谢娘娘，嫔妾愿意效劳。”

小燕子刚服侍奶娘喝下药，便被大勇火急火燎的叫到外面：“小姐，紫薇格格身边传话来，有人向皇上进言说尔康少爷私调内侍，皇上一查，尔康少爷圆不过去，连着前面旧帐一起算了，撤了御前侍卫之职，赶他去看守五阿哥的佛堂了，紫薇格格哭的跟泪人似的，正闹着要向皇上求情呢。”

屋漏偏逢连夜雨，接连的祸事反教小燕子顾不上伤心了，只是心中的念头越来越清明，大勇看她很平静，以为是吓傻了，忙叫了两声魂儿，又说道：“小姐，尔康少爷的人也被调走了，不过明德、立德二人他府上护卫，不碍宫里的事，只他俩留下了，紫薇格格让咱们务必小心，慢慢想办法。”

小燕子叹了口气，嘱咐道：“是我连累他们了，你再传话给紫薇，让她和晴儿保全自身为上，别急着为我求情，以免激怒皇上，落入晏家圈套，箫剑快回来了，不用担心我的安全，让明德、立德在暗处保护，别露出来。”她凛了凛：“还有，托紫薇给牧瑾带话，就说救命之恩，想当面感谢。”

大勇便去了，客栈前头人影暗浮，小燕子瞧了瞧，眼中明媚之色淡去，一片阴霾。

夜半钟声，牧瑾如约而至。

小燕子已沏好了茶，一身素白，洁净的不染一丝尘埃，红烛掩映，她眉眼如画，叫人不敢逼视。

“牧瑾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牧瑾只稍微愣了愣，便笑道：“当然可以。”

小燕子脸一灿：“上次要不是你，我这会儿早成了刀下鬼了，可我又不知如何谢你……”

“举手之劳罢了，什么谢不谢的。”牧瑾一边客气着，一边却用审视的目光探究着。

小燕子举起茶来，离他一尺，突然跪下，牧瑾几乎是同时蹲下欲扶她起来：“方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牧瑾哥，让我好好谢谢你吧，”她泪珠儿顺着脸颊滑落，眼里满是感激，又似是绝望：“爹教导我要知恩图报，可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也只有一跪了。”

牧瑾却并不见如何波动。

小燕子悄悄掩泪：“夜深还托你前来，实在是抱歉，我要说的就是这些，牧瑾哥，好人有好报，祝你前程似锦……我这就和你告别了！”

牧瑾有些诧异，叫他来，难道就这么两句话，想着便起身走着：“方姑娘，你多保重，来日方长。”

刚走下楼梯，想起小燕子话中意味，脸一凛，便扭头返身。

急敲了两下门，无人应声，一脚踢开后，见小燕子已两脚离地，悬梁自尽。

牧瑾立刻用随身佩刀砍断白绫，顾不得男女之防，将小燕子抱到床上，摸了摸人中，好在还有口热气儿，又使劲掐了掐，拍了拍后背，她才慢慢睁开眼。

“你醒了？”牧瑾忍不住责怪：“怎么能做这种傻事！”

小燕子看上去惊魂未定，双目没有焦距，声音哑哑的：“这几天我算是想明白了，最是无情帝王家，我父亲为大清尽忠尽职，皇上他全然不顾，晏家在那里惺惺作态，皇上倒是又褒又赏，今早上紫薇传信过来，告诉我尔康因我受了责罚，她暂时不能与我来往，明哲保身……”说到此处，大有幽怨之意：“我再待在这儿早晚会被人除掉的，与其等死，倒不如我自己了断的干净！”她咳嗽了几声：“你……不该救我！”

牧瑾瞅着他脖子上那红得发紫的勒痕，明白她对五阿哥帮她复仇这件事已经绝望了，对她的防备慢慢松懈下来，心下暗喜，摇摇头，慨然道：“死是最容易的，可是你家一门冤屈尚未平反，你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

小燕子激动道：“我……我有什么本事也使尽了……”她疑问中深深不自信：“拿什么为他们平反？”

“不是有五阿哥吗？”

牧瑾盯着她的眼睛，生怕漏过她的一丝表情。

“五阿哥对我是不错，可是要他为我背父抛家……”她苦笑着摇头叹气：“皇上不变，五阿哥又能奈何？”

牧瑾转身去倒了杯热水，坐下，吹着气，看样子有了停留长谈的意思了，悠悠道：“只是不错吗？人人都说五阿哥为你不惜违抗父君，甚至丢了亲王的爵位。”

“究竟是为我，还是为谁呢？”小燕子斜眼偷偷觑着他，仿佛陷入沉思：“皇家之事，我不懂——我只知道，万事不如靠自己。”

牧瑾大笑：“这话透彻，看来是晏三公子好好为姑娘上了一堂课，你可知道，五阿哥其实并不仅为姑娘惹怒皇上，”他看着小燕子：“五阿哥最受器重，没点真本事，那可做不到，他帮你是真，可不仅仅是为了帮你……”

小燕子竖起耳朵。

“皇上现在以文字强压，最受苦的是谁？”

“自然是读书人。”

“不错，”牧瑾接道：“若是五阿哥能够阻止，得到的可不止你的心。”

小燕子似有失落，喃喃道：“可他还是帮了我。”

“说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总比为了笼络人心更不叫人防备。”

牧瑾掷地有声，连带着小燕子的心里都出现了两种声音，不过也只是一瞬而过。

“情爱固然教人奋不顾身，但正如烟花绚烂一时，古往今来，你见过几个长久？只有永恒的利益，才能将两个人紧紧绑在一块，王贵子弟娶亲是这个道理，官场上交朋友也是这个道理，”牧瑾顿了顿：“当然，我一个外人，不能评判你们的感情，五阿哥又岂是我能揣测的？”

小燕子重重叹了口气：“世态炎凉，我也算看得够了，不该对男女之情存太多幻想，”她坐直了身：“可是牧瑾哥，你又为什么帮我，对我说这些话呢？”

牧瑾肃了神色：“我早说过，我敬仰令尊，”他又认真瞧着她：“再说英雄哪有不想救美的？”

小燕子薄薄映上一抹娇绯，也直直的看着他：“你刚才说，男女之情不如利益来的可靠，那你的利益又是什么呢？”

“聪明，”牧瑾对她的目光不躲不避，突然逼近，双手缓缓撑过小燕子身体：“你想不想报仇？”

小燕子往后躲了躲，紧张的用咳嗽掩饰，话音出来却是铿锵有力：“想！付出任何代价！”

“那若是当今皇上执意不肯为你家平反呢？”

她冷笑一声：“我已经死过一次，无所惧怕。”

“我能帮你，”牧瑾眼神炽热的看着她：“你问我的利益是什么？我不妨就告诉你——”

说到这牧瑾又停顿了，小燕子面上眼泪汪汪的，心里已经想骂街了，这人防备心这么重，自己又是上吊明志，又是撇关系，又是装可怜，都快断气了，几次三番了他还是不肯露个话来。

忽然想到男人大概都是有戒心的，就是同床共枕的妻子，一辈子了，也不见得全抛一片心，永琪才是谨小慎微惯了的，遇着他之前从未出过一次错，只是利用她的话，真犯不着步步险棋。

古往今来，是没几个长久的，那就不信情爱了吗？如此活的也忒没滋味。

世人都这样说，她才想要证明，人都相信自己是特殊的，那些谶语在自己身上是能够避免的。

“方小姐，说实话，你这种人，承令尊的血脉，认死理儿，即使人家要把你赶尽杀绝了，你还想着给人家找苦衷呢，”牧瑾探着身子更近了，那股压迫感是愈发强烈：“我是没把握这短短几天就让你心性大改，不过我大事在前，顾不得给你传教了，只怕用利益打动你还不够，必须还捏着你的软肋。”

小燕子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牧瑾可真不简单，把她看的是透透的，她预感到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同时又有些厌烦这样猜来猜去：“牧瑾哥，看来你用得上我，既然如此，再藏着掖着也没意思，你总得告诉我什么事？”

“我从没藏着掖着，话不是非得到明处才算，记得在方府门前我说的话吗？我连身世都告诉你了，还不够坦诚？”

小燕子心说你们这些后妃啊侍卫啊，一个比一个能装，逢人只说三分话，谁分得清哪句真哪句假？

牧瑾复又坐回到椅上，见火候差不多了，笑了笑：“这事说出来倒也简单——复我大明基业。”

小燕子猜了个大不离，先是松了口气，看到了他眼中有一种近乎癫狂的渴望，向她公然宣之于口，是料定她知道了也不能怎样，大明之于她，是一个遥远的年代，根本无迹可寻，她不明白散落在各地不息的旧朝火种为何这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她心里不耻的笑了笑，哪是他们口头上挂着的种族大义，八成还是为了权力找的借口。

她作出吃惊状，留着空间让牧瑾细说。

然而牧瑾怎会与她说种种细节，捂着秘密露出个大概便罢，只专心挑她的头：“方姑娘，实话告诉你，五阿哥你甭指望，皇上这一动气，他是不敢再提这茬儿了，出来了只能当乖儿子，就是有心为你，也使不上力了，再说，佛堂里夜夜笙歌，他能不能记得你还不好说，到如今，你还想报仇，只有我这一条路，一旦功成，令尊冤情立刻昭雪，不仅昭雪，还是英雄，我为他立碑树传，盖庙上香，堂堂正正的受世人供奉！”

小燕子这下倒是真心实意的被后几句打动了，听得心旌摇曳：“真的？”

“狗皇帝下江南眠花宿柳，耗尽民生，这会儿被天象之说困在这里，动不得身，荧惑犯心……”他得意于这上天预兆：“好机会来了！”

牧瑾说的肆意盎然，此刻已完全没了先前的伪装，是两个面目了，小燕子倒觉得他真实了很多，不用打哑迷了。

他话风一转指向她：“梁山好汉入伙，需得纳投名状，杀人以断后路，方小姐要怎么自证呢？”

“牧瑾哥，你连“梁山”的底细都不告诉我，明摆是不信我，你是为大明基业，还是另有所图，我又怎么信你呢？”

牧瑾听后竟赞许的点了点头：“谨慎是好事，也罢，你乔装成男人，我带你见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