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无处安身

照花阁香气馥郁，炉里火燃的旺盛，晏莹点到为止，余下的话似乎烧进了袅袅的香烟里，不见了踪影，晏唯深深皱了眉。

“那得让她无颜面对五阿哥，”晏成接过话来，哼笑了两声：“妹妹的意思是……找几个人……”

话还没说完，已见晏唯拽起晏成的领子，目眦欲裂：“你敢！你那些下三滥手段若是用到她身上，我跟你没完！”

晏成一副预料之中的表情，不成器的看着他，蔑声道：“方之航一向自诩清高，谁成想他这女儿还有这种狐媚手段，看把你弄成什么德性了！五阿哥见天儿跟她在一块，那是享尽风流，死心塌地的！有你什么事儿？你还在这儿死性不改，说什么忘了她，什么再也不见她，都是鬼扯！你要为了她赔上全家人的性命，你就只管去，我们晏家没你这么个无父无兄的东西！”

晏唯在听到“享尽风流”四个字时几乎要掐断晏成的脖子，长期挤压在心中的怒气蹭蹭乱窜，不管不顾的与晏成撕打起来。

晏莹急忙着人拉架，屋里乱作一团，她气的直跺脚：“快快停手！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下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开两人，看着一兄一弟剑拨弩张，晏莹说不出的头疼，哽了哽，眼角泪珠似落非落，更添几分柔弱：“我整日提心吊胆，好怕一个不小心，拖累全家，无时无刻不在煎熬，每每想到你们，才觉得宽慰些，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你们却闹到这般！自家都不团结，拿什么抵抗外人？我在杭州还有几天，你们就算是为了我，不能装出个兄友弟恭的样子吗？”

说罢早已泣不成声，她一向刚强，甚少有这样哀凉的言语，两兄弟明白，现在整个家族的命运都系在她的肩上，她此刻该有多大的压力，于是都静了下来，不再言语。

“三弟，你！”晏莹颤抖的指着他：“你现在锦衣玉食，人人对你巴结奉承，可不是晏家给你的？你要是那些寒酸的穷小子，她方慈会看上你？她不过是一个已经移情别恋的女人，你怎么就走不出这个弯？”

晏唯将桌上茶盏重重拂落在地，大声喊道：“我们现在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如今的荣华富贵是踩着多少尸骨堆出来的？大哥，二姐，你们就没有一刻于心不忍过？没有一刻良心不安过吗？”

晏成啐了口血，骂道：“你年纪小，被我们宠在手里，只管出去花天酒地，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不是旗人，祖父那辈因为心慈手软，受尽多少屈辱，父亲若不狠辣，如何当得一方总督？有些事做都做了，没有回头路走，你难道想看我们家破人亡吗？”

晏唯咬牙瘫在椅子上，他真恨自己生在了晏家，真恨家里为什么宠着他，让他仍有良善之心，不能如兄姊一般心狠手辣，他们只道自己是为了方慈，可他自己知道，他也是为了保护内心仅存的那点善良，若是连心爱的女人都可以痛下杀手，他从此就是一个没有心肝的人了，可是……连方慈也变了，她也学会了利用他，这个世界全变了！

晏莹由他细想，转头向晏成说道：“哥，你也是，总是直来直去，惯用江湖上那些下九流的招数，爹的官声都让你败坏了，现在恶名在外，百姓们会替我们说好话吗？若是你懂得借刀杀人，隔岸观火，博一个好名儿，如今官场上也多信我们几分。”

晏成撇了撇嘴，耷拉着脑袋坐下不语。

晏莹见两人听进了话，松了口气，走过去抻展晏唯的衣服：“我会去劝她，只要她走的远远的，放弃报仇就好。”

晏唯俊朗的双眸感激的看着她，真心诚意的说了一声：“多谢姐姐。”

晏成却气的拂袖而去：“妇人之仁！”

行府中得来蓝夏的消息，小燕子一时受不住，竟晕了过去，足足睡了一下午，紫薇来唤她时，听见被子里压抑的呜咽声声，不由得也抹了泪。

轻轻掀开被子，小燕子双眼已经肿得核桃一般了，窗外日昏。

紫薇坚定道：“蓝夏说的未必是真的，眼下皇阿玛不见我，我会求到他见我为止，小燕子，你……”她也不知怎样安慰了：“不要太灰心了。”

小燕子拍了拍她的手，知道希望渺茫，只苦笑了笑。

屋外似有动静，错乱的脚步声，火把的焰光透过窗子甚至有些晃眼。

小燕子急忙提起精神，走出屋。

牧瑾铠甲上的亮片反射过来，小燕子下意识的挡了挡眼，她内心的恐惧已经快到了极限，不久前，方府也是如此，士兵们肃穆的举着冒着黑烟的火炬，整个天空都染上了黑色，打破了她原来的希望和美好，她晃了晃，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默念着永琪的名字，提醒自己不能倒下。

牧瑾的声音响彻整个行府。

“传圣上口谕，封府。”

紫薇心突突跳起：“那府中之人呢？”

牧瑾凑近了些，低声说道：“方姑娘可自行安排。”

紫薇放了心，对小燕子道：“先去找家客栈歇脚再说。”

小燕子稳了稳神，乾隆没有处置自己，看来还有转机，可又突然派人来封府，想必蓝夏说的也有七八分真，起码皇上对永琪的气还未消，唯恐惊了奶娘，于是她赶忙过去安抚，收拾行装。

好在牧瑾从头到尾都比较客气，只在外面看着，并不催促，小燕子觉得是看了紫薇的面子，特地向他道谢。

牧瑾看了看小燕子带着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似有不忍之色，又看见青龙白虎等侍卫寸步不离的守在身边，面带为难道：“方姑娘，皇上命在下带回五阿哥的所有东西，包括仆人随从，也包括侍卫。”

青龙作揖道：“那拉大人，我等受五阿哥重令，保护方姑娘的安全，不能离开一步。”

“理解理解，”牧瑾先是笑，而后话音一转：“可我奉的是皇命，即使五阿哥也得遵从不是？”

紫薇想起早上尔康的话，这个牧瑾是敌是友还搞不清楚，不能起冲突，向青龙等使了个眼色，说道：“青龙，带他们跟那拉大人回去，方姑娘这里有我。”

青龙知道紫薇的意思，想来福大人会派人来，稍稍有了安慰，眼下无法，只得跟着牧瑾走。

“嘭”的一声，两扇大门被紧紧关上，贴上了封条，宣告着这里已是禁区，不可侵犯。

大勇背着虚弱的奶娘，他媳妇抱着哭闹的豆儿，真是狼狈不堪，好在，紫薇站在小燕子身边，那些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人还不敢动手。

紫薇已经派人向尔康求助，她希望牧瑾多待一会儿，这样他们就多安全一会儿，等到尔康过来就好了。

牧瑾似乎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平时办事麻利爽快出了名的，今日却慢吞吞的，封条刚贴好，他就嚷嚷着：“贴的这是什么，都歪了！重贴！”

下属悻悻的粘来粘去。

小燕子已经没有力气哭了，木木的看着他找茬儿的样子，实际上很好笑，但她也笑不出来，牧瑾看了她一眼，了然于心。

折腾了好几次，这回贴的不能再正了，牧瑾终于无话可说，尔康还没到，紫薇见状搭话：“那个……五哥那里怎么样，那拉大人能否透露一二？”

“回格格，臣也没进去过，据送饭的公公说，五阿哥在里面每日在佛堂跪上两个时辰，静思己过，其余时间就是看看书，写字作画，不过昨日……”牧瑾压低了声音：“皇上送进去两个美貌宫女……”

小燕子正竖着耳朵听到这里，打断：“送进去干什么？”

牧瑾不自然的咳了咳嗓子：“五阿哥总需要人服侍，皇上怕他身边的小公公不周到，这才……”他适时闭了嘴，欲说还休。

佛堂寂寞，佳人作伴，皇上想的真是周到，小燕子更加烦躁，走到门口的石狮子旁发呆。

没过多久，紫薇便瞥到尔康带人来了，对牧瑾道：“请大人尽快回去复命吧。”

牧瑾环顾周围动静，一笑，便带着大队人马扬扬而去。

尔康这才出来，带的全都是精壮干练、武艺高强的人手。

“幸好五阿哥提前跟我说过，挑出些人来保护小燕子，才不至于措手不及，”尔康语气有些失落：“皇上近来有事都让牧瑾去办，就像今晚的事，我竟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紫薇担心道：“你私自抽调了这么多人，皇阿玛不会过问吗？”

“皇上现在没空管，问了再找理由吧，小燕子的安全要紧，”尔康警惕的看着四周：“咱们快走吧，先找个落脚点。”

奶娘一家先上了尔康准备好的马车，小燕子和紫薇上了另一辆。

晏莹的轿子停在街道口堵着路，已经等了他们很长时间，挑开帘子，她娇美的脸庞映着满头珠翠格外明丽，气派十足，宫闱生活，她适应的很快。

小燕子和紫薇不得不下车。

紫薇眺了她一眼，知道她没安好心：“晏妃漏夜特意过来，有何指教？”

晏莹轻笑道：“明珠格格，她可是罪臣之女，你现在还不避嫌，存心惹皇上生气吗？”

紫薇露出鄙夷之色：“那是小人诬陷，等真相大白于天下，晏妃再来与我说这话吧！”

“哪有什么真相？”晏莹似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真相就是——皇上喜欢的时候，看你们是忠臣孝子，不喜欢了，你们便是乱臣贼子，皇上原本已经拟旨，封五阿哥为荣亲王，诸子之中第一个封为亲王的，又是这么体面的封号，现在……”她愈发得意的看向小燕子：“他仗着盛宠，忘了自己的身份，让皇上恼了他，再加上一个你，皇上会越想越气，方慈啊方慈，你已经毁了他！”

小燕子看向尔康，尔康别过头去，掩饰不住的可惜之色，那晏莹说的就是真的了！她攥住紫薇勉强支撑身体，已毫无还手之力。

荣亲王？永琪竟然都没有告诉她，他到底为她都失去了什么！他怕增加她的负担，从来不说，她又为永琪做过什么呢？

她只是给了永琪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想起昨晚永琪在走廊里那个背影，也是曾经出现在她梦里那个追逐的背影，这辈子，她只该望着他的背影就足够了。

晏莹有趣的捕捉着她伤心的神情，说不出的畅快，若不是方慈，永琪会喜欢她的，她不必成了心上人的庶母，这样尴尬的身份，一度因为自己输给了方慈捶胸顿足，那股深埋的，见不得光的爱慕之情像熊熊燃烧的烈火，使她每日每夜倍受煎熬。

她不紧不慢的下了马车，最讨厌方慈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一身素衣，不着粉饰，那双眼睛天生就会勾引男人，失去双亲反而成了她的优势。

小燕子轻嗤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等到皇上不喜欢你了，你便是妖妃，父兄是奸臣，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我看也不用等多久了。”

晏莹本想好好谈谈，可不知为什么，面对方慈，她根本无法平静：“以色事他人？咱们彼此彼此，方慈，你没有用你这张脸，甚至你的身体去讨好五阿哥吗？你跟我有什么不同？”

小燕子的脸由白转红，忽然明白紫薇嘱咐过她的话，她若不洁身自好，此刻便不能理直气壮。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和永琪发乎情，止乎礼，他愿意帮我，是因为爱我，我也爱他。”

“你真的爱他吗？你明知道这对他很危险，你还要他帮你，你就是在利用他对你的感情，达到你的目的，现在你满意了吗？他被你害得幽禁，我看你还拿什么跟我们斗！”晏莹一把抓住她的手：“我比你诚实，至少我敢承认，我就是为了保护家人做了皇上的妃子，而且——是你逼我的！”

晏莹尖长的指甲几乎要扎破她的手腕，小燕子手一甩，轻蔑的看着她，反唇相讥：“是你自己逼你自己！你们没有做亏心事，为什么怕人查？你为什么急不可耐的做皇妃？是你们先毁了我的家，我才会遇到永琪，否则我现在还和你弟弟在一起不是吗！”

晏莹被戳到了痛处，失态的喊着：“你走！走的远远的！永远离开这儿！五阿哥会没事，所有人都会没事，否则……”她挑衅的看了紫薇和尔康一眼：“他们都会被你连累！”

尔康不为所动，轻笑：“晏妃娘娘有这通天本事，还跟我们废话什么？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不得了。”

紫薇亦骄傲的扬起头：“我是皇阿玛的女儿，血脉相连，你不过是他众多妃子中的一个，难道他会为你杀了我不成？”

晏莹轻抚着旗头垂下的穗子，恢复了平静：“杀自是杀不得，可我要是存心跟你们作对，只怕你们也麻烦的很。”

紫薇看着底气渐渐不足的小燕子，上前扶着她的双肩道：“小燕子，不用听她威胁，我和尔康都不会害怕，已经到这一步了，根本没有退路！如果你敢放弃，我第一个瞧不起你！”

尔康也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小燕子心里暖极了，她有这么好的姐妹朋友，还有永琪，有什么可怕的！她挺直腰板：“晏莹，你听着，除非你们一家人跪着向皇上自首认罪，否则我会跟你们死磕到底！”

晏莹逐渐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看了她好大一会儿。

“呵，你又逼我。”

而后长长吸了口气，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姿态优雅的上了马车，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